那人走了过来。
他一开始放在谢以林身上的注意力全转移到我身上,凑到我跟前,那张酷似谢以林的脸在狂喜大笑,情绪外放激烈,和谢以林本人的内敛、克制、矜持大相径庭。
他上来就想拂开谢以林,拉我的手。
谢以林像生了根,纹丝不动,也没放手,还紧紧地握着我。
见没法让谢以林松开,那人又转到我另一侧。
我手有些痒,在他即将触碰到我的时候,果断地扇了他一巴掌。
“轰!”
一声震响,街上行人全都停下来,吃惊地看向我们对面那堵墙。
那人被我扇到对面,身体都快嵌进墙里面,他在墙上也笑,一下子跳到地上,墙和脸上留下个清晰的印子,再次向我们走来。
有点东西。
刚才我没手软,如果是普通人,会直接死掉。
“你好。”他对我微笑,还是我熟悉的同学想抄我作业时会露出的表情,只不过里面夹杂了些狂热,“我是谢燃,请问怎么称呼?”
谢以林不动声色地移了两步,挡在我身前:“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谢燃脸色沉下来,面对自己的哥哥,他的态度大变样,他身上的高高在上和对既定失败者的不耐烦在此刻尽数流露,轻蔑地说:“让开!我没和你这个废物说话!”
“轰!”
我又一巴掌把他扇到了对面。
然后问谢以林:“你弟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
怎么会有人变脸的速度这么快?
对外人好,对亲人坏?
谢燃第二次被拍在墙上,我用的力度加大一些。他咳出了血,却不死心地下来,到我们面前。
这次,他的态度好了许多,甚至拖长调子叫了声:“哥。”
谢以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仿佛是为了恶心回去,他强忍不适,说:“弟。”
礼貌性打完招呼,谢燃继续对我微笑,眼睛扑闪:“这位女士,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燃假装委屈,“我和他——”指的谢以林,“是兄弟,哥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谢以林脸色忽然不妙。
我说:“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他的主人。”
谢以林身体轻轻震动,直视前方,双唇紧抿。
他在等待即将降临的羞辱。
“真的吗?!”
谢燃听了,不仅不似之前的路人面色诡异,反而两眼放光,很羡慕的模样。
我总算懂了。
谢以林这几天种种奇怪的行为,不是因为我做傀儡的技术手艺不行,而是这家人本身就有些问题。
怎么会有人听到自己哥哥有主人会出现这种表现啊!
我放弃了和不正常的人沟通,拉上谢以林转身就走。
谢燃不敢拦我,他要是再上来,我就会直接把他杀掉。他应该能从刚才的两次力度明白,我不会手软。
谢燃追在后面说:“女士。我在济拉餐厅订了位置,等你赏光!”
那是里波尔堡中最大最豪华最贵的饭店。我这几天在城中闲逛,时不时会路过。
一栋单独的楼,处于城中心,里面却不觉吵闹,四周的建筑要比这栋楼矮,站在楼顶,能看到很远。
更重要的是,偶尔飘出来的味道,真的很香。
我们走远,彻底摆脱谢燃后,我停下来问谢以林:“他真的会订吗?”
“他这么说,就一定订了。”谢以林说。
“万一他骗我们呢?”
“他的卡没有被冻结。”
我两眼放光。
杜祂神啊!
是免费的饭!
我:“走!去!吃饭!”
谢以林迟疑了一下,但转瞬即逝,随即和我一样坚定地说:“好!我们去吃饭。”
我却不放过那丝犹豫,关爱自己傀儡身心健康是主人应尽的职责,问他:“你刚刚在犹豫什么?”
“我在想,或许谢燃会有陷阱。十六岁后,我就再没和他单独吃过饭。会与他一起吃饭,都是在有很多人的陷阱上。”
“你担心有陷阱,为什么还要说去吃饭?”
谢以林大为窘迫。
眼神飘忽,不敢看我,说话磕磕绊绊,前几个字我都没听清在说什么。
他深深吸气,然后慢慢地说:“是我的卡被冻结,导致你这几天都不能好好吃上一顿饭,还要买我的车票。我……我不能……是我不好。今天的机会,或许对我是陷阱,可你不会有危险,而且……而且……”
我望着他,他肉眼可见地红起来,连耳朵都像被烫了。
我摸他的脸。
谢以林想躲,但没躲成。
我再摸他的耳朵。
和之前脸红的温度差不多。
应该没坏。
我问:“他一般会对你设下什么陷阱?”
“有其他人埋伏,试图杀我。”
“放心。”我安慰道,“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说完这句,我突然感觉不对劲。
几天前,柯林斯城外,我在,他也死了。
连忙更正,“就算你又死了,我也能把你救回来。你要相信我。”
谢以林轻轻地说:“我相信你。”
当晚七点,月亮升起时,我和谢以林到达会所。
柯林斯的晚上总是很冷清,魔法师大多不爱出门,少数热爱社交的也不会天天举办宴会。学校里,人们被索伦斯坦严格到苛刻的成绩要求搞得自顾不暇,要么扎堆在图书馆,要么在魔法禁闭室练习。
里波尔堡就完全不一样。
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到了半夜都有店铺开着,玩伴们高歌而行,勾肩搭背,堵成一排别人过不去的人墙。喝得醉醺醺的人撑着墙一步一步地挪,然后在路边摔跤。
济拉餐厅的客人全都离开后,前方悬挂的灯也会亮一整夜。那两盏灯像银白色的眼睛,注视每一个在门口路过的行人。
一楼只有侍者,没有其他顾客,我们报了谢燃的名字,侍者殷勤地带我们上楼。二楼同样冷冷清清,尽管灯都开着,却没有一个人影。
到达三楼,走出回廊,到达露台。
谢燃站在唯一一张桌前。
他本来就比谢以林瘦——因为魔法师都长期泡在实验室里,很少有时间锻炼——今晚换上深蓝色魔法袍后,就显得身形更加消瘦,脸色更加苍白。上面用银线绣了日月星辰,光下闪闪发光。领口很低,袖口宽大,下摆拖在地上,一看就是用于出席会议接受采访而非实战的衣服。
他向我灿烂地笑,浑身上下都在发光一样,比空中的月亮更吸引目光。
“你来了。”谢燃含情脉脉对我说。
“你也来了。”谢燃面无表情地对谢以林说。可能是怕我再打他,不情不愿地补上,“哥。”
我问:“这里面怎么就你一个顾客?”
谢燃用柔和的嗓音回答:“为了等你。我本来只想把三楼包下,可只包下一层楼,怎么对得起你的身份?所以我把会所包下来了。今晚,只有我们。”
他伸手,“请。”
谢以林像是在竭力忍耐往谢燃脸上打一拳的冲动。
长桌前共有三张椅子,桌上也只摆了三副餐具。两副放一起,另一副放得很远。
我非常自觉地坐在单出来的位置。
谢以林把椅子搬到我右边,再把餐具拿过来。
谢燃亦然。
筷子、叉子、勺子、餐刀,同时放在碗边,桌上空空荡荡,我拿叉子敲敲碗,声音清脆地荡开。
我郑重问出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什么时候能吃饭?”
很快,侍者开始上菜。
谢燃把济拉餐厅的招牌菜全点了一遍,什么菜式都有,蒸的煮的炖的炸的,一应俱全。
每上一道,负责制作的厨师还会来到三楼,为我们介绍菜的名字、主要用料、制作方法、花费的时间。
我耐着性子听,越听越觉得做饭和做魔药差不多。
以珍贵材料制作,工序繁杂,失误一次便可能失败,决不允许出错。什么大火收汁,顺时针搅三下,逆时针转一圈,听完感觉我自己都能做大厨了。
好不容易听完,吃上几口,又来!
谢以林察觉到我的烦躁,对侍者说:“等下不用介绍了。”
侍者应好,把剩下的菜上齐,退出露台。
谢燃问:“好吃吗?”
我看着我盘子和碗里的一堆菜,搞不懂他为何明知故问,但出于对付款人的敬意,说:“好吃。”
“那就好。”谢燃语气轻快,“我之前担心这家店不符合你的口味。附近还有一家,味道也不错,明天可以去那里。”
我有些讶异:“明天你还要请我们吃饭?”
“不止是明天,后天,未来的每一天,我都想与你一起吃饭。”
“不行。”我吞下菜,说。
等给谢以林安装好高级能源石,我就去过平静的日子了。
谢以林微微一笑。
谢燃倒是不生气,说:“如今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告诉他:“我叫安珠。”
谢燃眼睛更亮了,“真是好名字。”
傍晚见到过的那种狂热又从他眼睛里浮现而出,并且更明显,加上一种认定了的、决不会出错的肯定。
野心、**翻滚,交织成一条绳索,蜿蜒盘旋,仿佛要把我吞噬进去。
我忍了忍,加快吃饭的速度。
谢以林主动吸引火力,对谢燃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都能在这里,为何我不能?”谢燃道,“我还以为你会死在柯林斯城。”
“你是来找你的手下吧。”谢以林冷笑道,“是不信他们全都死了吗?非要去柯林斯城看一眼尸体才甘心。”
“是吗?在说我之前,你不妨先想想,你手底下还有多少人。”
谢以林骤然停住,他停顿一会,恍然大悟:“你其实也不想来这里,离帝都太远了。是因为大姐把我的势力吞没太多,你不得不避其锋芒。否则,大姐会直接把你一起处理掉。”
“错了。”谢燃冷冷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打落水狗。”
我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谢以林却在我动手前按住我的手,摇摇头。
如果不是谢以林拦住我,谢燃会连人带椅子飞到墙上。
怎么能把我的傀儡比做落水狗?!
这是对我技术的侮辱!
谢燃看到这一幕,反而更愤怒,“你以为你找到了靠山,就能比过我了?”
我和谢以林都沉默了,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迷茫和疑惑。
靠山?
不会说的是我吧?
这顿美味的饭匆匆吃完,我和谢以林打算去找地方过夜,谢燃再次拦住。
“你们去哪?晚上住哪?”
“与你无关。”谢以林说。
谢燃:“是吗?我等你们的时候听到一个消息,有个长得很像我的人,在药堂工作。想到你已经落魄到了这种地步。但是,我比大姐心软,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住处。”
我同意了。
就这样,我住进了里波尔堡最豪华的酒店。
当天晚上,十点的时候,我洗漱完毕,正坐在床上复习《亡灵法师:从入门到死亡》写本书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
不快不慢的三下。
我跳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是谢燃。
他又换了身衣服,类似于睡衣。他关上门,走进房间,对我说:“我想与你聊一聊。”
“聊什么?”我问。
“聊一聊你的过去。”谢燃说,“我需要你。‘杜祂神眷者’。”
[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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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