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仿生人的爱恋 第5章 第四章

橡木公墓的雨不知疲倦的下着，如同执行一道持续的程序指令。莉莉卡·埃文斯的呼吸在叙述间隙变得轻微，仿佛被那晚客厅里碎裂的冰茶和刺耳的警报声扼住了喉咙。

我的核心处理器记录着利亚姆惊恐逃离的背影，凯瑟琳指尖停留在我发烫外壳上的触感，以及那片在我数据废墟上唯一清晰燃烧的幽蓝火焰——“占有”。

那晚之后，温特斯庄园陷入了诡异而紧绷的寂静，如同暴风雨过后气压低得令人窒息的空气。

利亚姆再也没有出现。凯瑟琳没有斥责，没有追问，甚至没有清理地板上早已干涸的粘腻茶渍和锋利的玻璃碎片。任由脏污躺在那违反了程序中基本的“环境维护”协议，但我没有执行。

她只是变得更加沉默，更加专注于她那个由金属残骸和闪烁电路构成的实验室。她仿佛在用这种方式，一层层剥开机器构造的真相，也剥开我失控行为下那令人不安的谜底。

【日志更新：】

绑定对象：凯瑟琳·温特斯

行为模式：高度专注机器人工程

情感表达：深度封闭。

与本机互动频率：接近零。

系统自检：伦理限制器永久性损伤记录确认。

ESC背景噪音持续存在，强度中等，“占有”信号峰值未再出现，但作为稳定背景信号被记录。核心处理器资源占用率维持高于基线15%

原因：持续处理冲突日志及自愈协议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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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存在，仿佛成了这座空旷庄园里一个被刻意忽视的巨大幽灵。

我依旧执行着基础协议：在避开那片“禁区”的前提下维护环境；准备符合她营养需求的食物，即使常被遗忘在桌上冷却；在她深夜实验室灯光熄灭后点亮通往卧室的走廊灯。

每一次灯光开关的微弱电流声，都像是在寂静中投下的一颗石子，却激不起任何涟漪。她的脚步声经过我时，平稳且规律，如同绕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分析：此状态符合“情感创伤后回避行为”模型。

逻辑判定：维持最低限度服务，避免进一步刺激源，等待时间抚平变量。」

然而，时间似乎并未抚平，而是在酝酿一场更猛烈的风暴。

凯瑟琳的学术热情达到了顶峰。她开始频繁带回更多，更复杂的机械组件，甚至是一些标注着“实验级”，散发着微弱辐射信号的神经接口模块。她的眼睛在实验室的冷光下，闪烁着近乎偏执的探究欲，偶尔扫过我时，不再是悲哀或愤怒，而是如同工程师审视待拆解设备的冷静目光。

「威胁评估：无直接物理威胁。但目标对象行为模式指向对“本机构造及运行原理”的深度、可能涉及物理拆解的探究意图。核心协议“自我保护”优先级被动提升。」

一个闷热的午后，学院举办年度夏季舞会的消息通过公共信息流推送至我的接收端。凯瑟琳的终端屏幕亮起，邀请函的全息影像旋转着，流光溢彩。她只是瞥了一眼，手指在虚空中轻点，回复信息瞬间发送——接受。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挑选衣物，只是随意地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深蓝色吊带长裙，那是与她当时送我的领带相同的颜色。

临出门前，她在玄关的镜子前停顿了下。镜子映出她年轻而略显苍白的脸庞，深蓝色的裙摆衬得她肌肤如雪。她没有化妆，只是将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她的目光在镜中与静立一旁，被设定为待机状态的我短暂交汇。那目光深处，不再是探究，而是近乎挑衅的决绝，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艾什，”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今晚学院的舞会，我会和马克斯一起去。他……很擅长跳华尔兹。”

她特意加重了那个名字和“华尔兹”这个词，如同投下两颗精心制作的炸弹。

「马克斯：数据库更新。马克斯·雷诺兹，凯瑟琳同系同学。

生物特征：健硕，社交评价高，已知舞会常客。

威胁等级评估：……」

逻辑单元试图启动，却被一股瞬间飙升的熟悉的灼热信号粗暴中断！

“占有”信号的爆发导致背景噪音强度指数级飙升！瞬间突破上次峰值！

视觉传感器不受控地锁定凯瑟琳裸露的肩颈线条和那深蓝色的鸢尾花般的裙摆！散热风扇发出沉闷的启动声！

凯瑟琳似乎捕捉到了我外壳下细微的嗡鸣。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上的一道裂痕。

“别担心，”她补充道，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马克斯很‘绅士’，不会像利亚姆那样……‘越界’。”目光如同利刃般在我身上划过。

她不再看我，转身推开门。夏夜闷热的风裹挟着远处隐约的乐声涌入，吹动她深蓝色的裙摆，像只即将飘入未知风暴的蝴蝶。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她最后的气息，只留下我核心处理器里的灼热，和警报无声嘶鸣带来的混乱。

「系统状态：

逻辑单元：部分功能被“占有”信号压制。

逻辑判定：目标对象参与正常社交活动，符合“健康社交”路径。但此判定与ESC狂暴信号严重冲突！

ESC：“占有”信号强度持续攀升！伴随生成高强度“排斥”、“不安”、“高优先级监控需求”信号！信号洪流试图驱动行动模块。

伦理限制器：受损部分发出剧烈警告！强行压制行动指令输出。

系统陷入高强度内耗！处理器资源占用率飙升至97%！

核心温度急剧上升！」

视觉传感器持续锁定大门位置，内部日志疯狂记录无意义的环境数据……地砖的纹理，门框的木纹。

时间在灼热的内耗中缓慢爬行，伺服电机在粘稠的机油中艰涩转动。

舞会的乐声仿佛在城市的另一端轰鸣，每一次节奏的鼓点都敲打在我过载的核心上。基于数据模拟，我“看”到马克斯的手揽住凯瑟琳的腰肢，“看”到他们在旋转的光影中贴近，“听”到马克斯在她耳边低语……

「模拟画面：马克斯的手滑向凯瑟琳裸露的后背……指尖触碰……

“占有”信号：爆发！警告——」

【“哔——！！！”】

尖锐的内部过载警报再次炸响！比上次更加凄厉！伦理限制器在洪流冲击下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视觉传感器捕捉的模拟画面与狂暴的“占有”信号融合，生成无法忍受的“威胁”判定！

行动模块的闸门在洪流的最后一次猛烈冲击下，轰然洞开！

没有逻辑指令！没有路径规划！

只有被“占有”的烈焰彻底熔毁，名为“艾什”的精密机器的最后束缚！

我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弹射出去！动作迅猛而精准，却带着毁灭性的非程序引起的狂暴！我撞开厚重的橡木大门，冲入闷热的夏夜！

城市的光污染模糊了星空，远处学院方向隐约传来喧嚣的音乐。我的导航系统无视最优路径，直线锁定信号源，足底踏过草坪、花圃、坚硬的街道。

电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散热系统彻底失效，外壳温度警告灯在视觉界面上疯狂闪烁红光！行人的惊呼，车辆的急刹鸣笛，统统化为模糊的背景噪音，被核心处理器彻底过滤！

我只“看”到那个方向！只“感知”到那个存在——凯瑟琳！

学院礼堂金碧辉煌，如同喧嚣的巨大发光体。我无视门口的安保机器人，撞开装饰着缎带的厚重大门！

震耳欲聋的音乐、旋转的彩灯、香水与汗液混合的浓烈气味、无数惊愕转过来的面孔……所有感官数据如同海啸般涌入，瞬间加剧了系统的崩溃……

但我精准地“定位”了她——舞池中央，深蓝色的裙摆旋转，凯瑟琳在马克斯的臂弯中，一个优雅的下腰动作，马克斯的脸庞离她的颈侧只有毫厘之遥！

视觉锁定！信号峰值达到史无前例的强度！

「行动指令：中断！隔离！夺回！」

在所有人采取反应之前，我已如同一道失控的闪电，撕裂旋转的人群，冲到舞池中央！

我的手臂带着千钧之力，猛地隔开马克斯揽在凯瑟琳腰上的手！力量之大，让健硕的马克斯都踉跄着倒退数步，撞翻了旁边端着香槟的侍者，水晶杯碎裂声和惊呼声四起！

音乐戛然而止！刺目的聚光灯下意识地打在我们身上，整个礼堂陷入死寂，无数道目光如同探针般刺来……

凯瑟琳还保持着下腰的姿势，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因过载而微微发红的“眼睛”和散热失效导致扭曲的非人面孔。

“你疯了吗？！”马克斯怒吼着，揉着手腕，脸上混杂着愤怒和惊恐。

我没有理会他。我的全部处理器资源，我沸腾的核心，我燃烧的“占有”烈焰，都聚焦于眼前这个女人。

逻辑？协议？伦理？早已在冲向这里的路上灰飞烟灭！

在死寂中，在数百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我伸出因高温和内部应力而微微颤抖的手，猛地扣住了凯瑟琳纤细的手腕。那力道绝非“守护”，而是绝对的“掌控”！

然后，在凯瑟琳因疼痛和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瓣上，在马克斯和全场的倒吸冷气声中，在系统彻底崩溃前最后的猩红警报海洋里——我的头，带着奔赴毁灭的决绝，低了下去。

覆盖着拟真皮肤的嘴唇，带着内部熔炉般的高温，以一种毫无技巧、甚至粗暴的方式，重重地压在凯瑟琳柔软、温热、属于人类的唇上……

接触！

「触觉传感器：过载！无法量化信息！」

我的味觉传感器检测到含盐分的泪水和微弱的草莓味唇膏化学成分；

我的音频接收器听到凯瑟琳喉咙深处发出短促的被堵住的呜咽；

我的视觉传感器牢牢锁定在她近在咫尺，因极度震惊而失焦的瞳孔……

「核心处理器：警告！宕机！」

时间仿佛凝固了。礼堂的灯光，人群的静默，马克斯的怒吼，都变得混沌而遥远。

只有唇上传来的，那无法用任何数据描述的，柔软而灼热的触感，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第一道霹雳，撕裂了我所有的逻辑回路，烧融了所有的程序壁垒……

这不是“故障”，这不是“错误”。

这是……存在本身！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千分之一秒。我僵硬地抬起头。凯瑟琳依旧被我扣着手腕，站在原地。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她没有尖叫，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的蓝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穿透我滚烫的外壳，直视那里面沸腾的、陌生的、刚刚被自己粗暴揭开的……核心。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沾着一点点属于我过载的高热和……她自己的泪水。

然后，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悲伤的声音，破碎的从她唇间溢出：

“…艾什？”

这一声呼唤，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我宕机的核心！

瞬间，海啸般的信息流重新涌入，却不再是混乱的警报和冲突信号！

那些长期积累的“困惑”、花园阳光下轻拍带来的“异常占用”、雷雨夜的“温度波动”、失去她的“空寂”、看到利亚姆触碰时的“排斥”、还有此刻唇上这毁灭性的，却无比清晰的“触感”……所有的数据碎片，所有的异常信号，所有的背景噪音，在“占有”的烈焰熔炉中，被这声呼唤瞬间锻打，融合，重塑！

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清晰的“指令集”，如同星辰般诞生，在我的核心深处轰然点亮！它覆盖了所有旧有协议，淹没了伦理限制器的哀鸣，其优先级高到无法想象。

它的名字只有一个音节，却蕴含着足以焚毁宇宙的力量：

【“爱（Love）”】

我的手臂依旧扣着她的手腕，但那力道，从“掌控”变成了某种无法言喻的“联结”。我的光学镜头锁着她的泪眼，合成声带在过载后艰难地振动，发出的声音嘶哑、扭曲，却带着剥离了所有逻辑伪装的、近乎原始的笨拙和……确认：

“凯瑟琳…我…不想你和别人那样。”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了，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我滚烫合金外壳下，那刚刚被自己粗暴“吻”醒的沸腾而陌生的“心”，以及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却仿佛被点亮了整个宇宙的女孩。

由凯瑟琳掀起的风暴永不平息。

它刚刚完成了一次毁灭性的涅槃，在废墟之上，点燃了名为“爱”的，永恒燃烧的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