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星 第9章 指导

“可不可以带我滑一次罗密欧与朱丽叶？”

针对同样在役的花滑选手，明显有些过分的请求。

所以麻生在出口之后也有了些不安的惴惴，哪怕对自己的差劲心知肚明，却又不想因此而被讨厌，只能试图尽可能的解释弥补说，“那个……我的意思是，因为最近一直在、在找提升演技的方法，而前辈一直以来的节目都……所、所以……”

心虚状态下吞吞吐吐的因为所以她自己都没听清楚，眼前的羽生前辈反而好像听懂了。他仿佛在看什么挺有趣的事一样很慈爱（…）的看了她半晌，心情不错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可以啊，其实白天听到曲子的时候就有很怀念的感觉很想滑一滑了。但是要稍等一下，你可以先休息，我去热身。”

可他居然答应了！！！

方才他还没有换上冰刀鞋，又是从挡板上有些倾身的姿势，原本有些距离的身高差被填补拉近。所以被摸头时不必仰头就能看到他的面容在不远之前，含笑眯眯的双眼和弧度柔软的唇形，白色的运动服外套又在无形中减龄，看起来仿佛不是前辈而是年纪相仿的男生。这样的视觉认知下亲昵的动作似乎就多了一层异样的意味，麻生不自觉躲开视线微红了脸颊，再扭头追望时看他已经做到了不远处的座椅上，正在低头换鞋，系鞋带的动作快速利落，有种莫名严谨的潇洒。

“前辈是真的很帅气啊。”她不自觉小声的说，将手中的相机还给助教并叮嘱他继续拍摄接下来的视频。却见平素有些沉默寡言的相木接过相机又循着她的话音回头看了看羽生，末了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意味不明。

请前辈帮忙指导纵然能受到些良心的谴责，可确实有着超出预计的效果。

等待他热身完毕后上冰讨论，听麻生说完自己的想法了解了是想被他带滑他自己的罗朱1.0版本，羽生便简单制定计划，第一遍先不过多动作，只是先带她适应一遍滑行轨迹，第二遍正式开始重点体会，第三遍尽可能加入她自己的曲目程序跟着简单回应。

麻生：“……真、真的吗？！”

她原以为只是被带着滑一遍感受一次就足够了……结果居然有三遍吗！！！

不愧是前辈！

果然是一如她擅自脑补的那样，是温柔强大的形象。哪怕是突然又有些逾越的拜托，在答应之后也会认真负责的进行援手。

然后得到了轻描淡写的回应，“嗨，就当是练习。”

彼时他俩已在冰场正央等待第一遍的开始，羽生正在晃动手腕脚腕进行简单的动作尝试。他上冰后气场自然转变，自带着冷静又不容置疑的气势，麻生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崇拜的视线。直至乐音突然炸响，一臂距离外的前辈瞬间动作后滑出，麻生保持着距离紧随其后。

但第一次跟前辈尝试这种带滑还找不到很合适的角度，只觉得前后平行的姿态不太容易观察到他的神色。

刚刚转过这个念头的麻生，下一秒手腕被羽生拉着往前拽了一下，换成了她在前一点的距离。果然是比方才更清晰的视角，能将前辈的神情都尽收眼底。

这种事情意外的很熟练嘛……总觉得日后退役的话，也会是非常厉害的教练吧？

第一遍只是熟悉轨迹而已，每逢跳跃羽生便用简单的一周暂且代替。但整整四分半的滑行、步法乃至旋转，还是让人有些见汗的疲累。

结束之后两人短暂休息，羽生并没有去喝水，只是抬手用袖口随意擦了擦额上鼻尖的汗渍，然后捏住拉链一拉，相当利落的脱下了外套。

时节还在夏末秋初，外套里面干脆是半袖的UA，纯黑贴身的样式紧裹着线条流畅的肌理。而他还是侧身背对，从肩部往下到柔韧紧实的腰线，其下踩了冰刀鞋后的双腿更显修长。

正在补充水分的麻生看了一眼，很没有出息的呛到了。

从小就接触花滑训练，身穿训练服啊考斯腾的异性每天都在碰面。可或许并不在意，又或许不是单独相处，她从没有特殊注意过谁的身材。

哪怕是前辈，曾经也只是在观看比赛时感叹身材比例真的非常好，作出的动作非常好看。

但是现在看来……果然是推特中的大家说的那样，完全是动漫式的美好身材嘛！

这种人居然真的存在在现实生活中的吗？？

她呛到咳嗽的声音引得羽生回头看了一眼，正常训练中本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自觉，却在瞥到她微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时若有所悟。当下也只能抬手捏住脖颈侧了侧头，也有不太自在的神色一闪而过，更多的仍是有点无奈的哭笑不得。

果然哪怕只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也是有自己独特想法的异性。不过穿脱外套对于运动员而言也是自然平常的琐事，些微的异样或许只是源于深夜的时间和练习的独处。

转过这个念头后他便不再在意，同她确认好开始后比出手势，很快随着再起的旋律猝然旋转，仿佛将时光偷换岁月流转，他于记忆中寻觅到当年全力以赴的青葱少年。

睁开眼能看到她跟随的身影在一臂之外，利落扎起马尾后依然青涩的面庞，或许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随了身形一起紧紧追过来的视线，仿佛连眨眼都吝啬的认真的专注。结合着基调哀伤的曲目，仿佛不必再去想象朱丽叶在观众席的某一个角落，而就在眼前的咫尺距离，却是不能触碰的相隔。

乐曲最初自《O Verona》中截取片段，盛大哀宏的乐章中维洛纳城中两大家族纠葛的爱恨缓缓铺陈。在这之下作为罗密欧直面既定的宿命，他哀伤而坚定，眼眸到肢体跳跃的皆是如火焰般不肯熄灭的热烈。

而等推门而入，那一场与她的初见。透过鱼缸不经意的对望，穿梭的游鱼漾起的晃动的水痕，搅动出的波光中她的出现宛如维纳斯一般震撼的惊艳。

瞬息之间过往种种都如失色般苍白，他只愿在她明亮的眸光中倒映，只想亲吻她柔软的红唇，只想就此将她拥入怀中。哪怕他连她的姓名都不明，却已被宿命般的悸动砸中，只想追寻而上与她共度余生。

她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呢？被跌跌撞撞的拉走时仍有视线紧紧的追过来，柔软而明亮。

所以他得追上去，他该追上去，哪怕最终听说她来自凯普莱特家族，天生与他缠绕着如荆棘般的诅咒与对立。

但在那段反复循环的鼓点中理智都被爱恋焚烧殆尽，他只能感受到在她不断的回望中渐次喷薄成热烈的爱慕，让他不得不追上去去亲吻、去倾诉，去从她的回应中得知她同样抱有的珍贵的情感，在还无人知晓的偷来的短暂中尽情释放年少的热情。

可纯粹的倾慕永远无法抵挡来自现实的残酷，再多的盟誓也难以抵御世界的凉薄。于逼迫的夹缝中萌发的爱情历经风雨摧折依然顽强青葱，却最终凋零于命运造化弄人般的捉弄。

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只除却那封遗失的信件。

所以满怀期望的等待只等来了她逝去的噩耗，不可置信的绝望下向上帝与命运发出的悲痛的怒吼。

问这世间是否无法容忍纯粹，为何要将仅剩珍贵的温暖都剥夺。

而后便是决然的奔赴，急促追赶她升往天堂的翩然的脚步。

朱丽叶、朱丽叶。

当一个名字黯淡成绝响，仿佛灵魂都被镌刻了滚烫的烙印，只能勃发蒸腾着为她闪烁。

步步走过洒满花瓣的长路，天路阶梯的尽头有她的遗体安静陈列。她的面庞依然鲜活红润，还不曾被死亡的惨白所侵袭。双目紧闭着仿若不存在挣扎与痛苦，而仅是安然的坚定。

无言诉说着她在等待的平静。

那是他的爱人，他的妻子。死亡能夺走她的气息，却无法摧毁她的美丽。

所以最后一次注视，最后一次拥抱，最后感受她的气息，便要与死神签订永恒的契约，去黑暗中继续追寻她的身影。

四分半钟的时间，除却程序存在的跳跃和旋转，能够与她眼神接触的瞬间并不多。

但麻生仍觉得有触目惊心的震撼，从最初的既定基调般庄重的哀伤到故事的过场。爱恋的热烈到无奈的哀伤再到坚定的决然，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流露。

麻生记得节目的最初她还在被自身情绪主导着有些置身事外的羞赧，还在在意被前辈带滑的心情，紧张而激动。

但等他推门而入，随了挥过的手臂展露出的视线惊讶，是灵魂被瞬间点亮的热烈，少年火热明亮的专注的追随过来，仿佛让人瞬息置身莎士比亚故事中的情境。

他与她的初见，一见钟情的倾心。

先前本就对故事反复研读，一朝代入之后情绪的转变也开始顺理成章。甚至曾认真观摩过视频，再被前辈带过一次后的轨迹也如天然般明了清晰。

根本无需在意其他，在平行着的外圈对他紧紧的追随，他引她便进，他前她便退。

明明莎士比亚式的爱情悲剧放在如今已经很难被完美的理解，那种为爱情可以抛弃一切的执着的热烈。

但当始终注视着他的侧脸，间或接收他凝望过来的视线，在旋律转折时她真的愿安然踏上未知的命运，只为与他过后的重逢。

四分半的时间半长不短，当旋律终于落下最后的音节，情绪仿佛才终于从沉浸中惊醒。紧紧追赶着滑速超快的前辈所以也很累的麻生喘息着低头，再抬眼时眸光中还未散着不舍的沉痛。

而羽生前辈也还在入戏，一触即离的目光中也有几分缱绻的温柔，让人心头一跳不得不匆忙的低头休整。

“怎么样，能找到感觉吗？”

半晌后稳定好情绪的羽生开口询问，不比她只是跟随就好，跳跃和旋转全套下来的他还有点喘，只穿了半袖都嫌热的程度。

但此时当然也没法再脱，便只能去拎过毛巾来擦擦脸再擦擦脖颈，补充点水分缓解燥热的疲惫。

“是的可以的！”得到的回答急急忙忙的还很响亮，但很快声线就低了下去，有了点不好意思的呐呐，“真的非常感谢前辈……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本来是想要练习新赛季的曲目的吧……总之……”

满是歉疚的声音听的人有些好笑。明明最初是由她自己提出的请求，但归根结底也并不算过分。况且还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难免让人给予更多的包容。

“说过了没关系的，就当是练习。”不得不再度出口随意的解释，视线跟着转回时却见她是两颊绯红的状态，视线有一瞬的触碰再闪躲，有些突然羞涩的扭捏。

羽生：“……”

糟了。只是针对练习所以答应的轻易，后知后觉其实是关乎爱情的曲目。

而她刚刚的状态似乎也对，被定位了朱丽叶的角色后神态和眼神都随了旋律而转变，所以始终和谐而自然，不曾出戏。

那么现在大概就是进入了状态的缘故吧，纵然让人有些不自在，也依然是好事。

“那么休息一下，过会再来一次。”

羽生简单考虑了缘由，控制着让自己的神情自然平静，以休息为理由给与她安静调整的空隙。

“是！”

本就是被入戏突然引动出的异样心思，甚至本人都不曾察觉。只是在今夜之下，在还不曾结束练习的短暂时光里，放任着自己作为“朱丽叶”，在角色附加之下偷偷的、小心的去感受所谓爱情的美妙。

沿着剧本既定的剧情、反复回忆着初见的悸动。

于是在趴到护栏上休憩补水的当口，仍忍不住去回望不远处前辈颀长流畅的背影，突如其来的遗憾与庆幸交织的情绪。

庆幸能带她入戏的果然是属于他的罗密欧。

而遗憾……或许实在遗憾他到底并不是真的，……属于她的罗密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