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的开题报告 第6章 来电

这能在大街上听吗！

环顾周围无人，只有各色树木的深色剪影在黑暗中摇曳，兰嘉还是捂住手机喇叭：“你别整我好不好……”

旬文彻：“我认真的，你应该是异性恋吧？不然也不会看男人穿兔女郎装的动画片。”

“……！”她心中的羔羊无声尖叫，“你看见了？”

“为了探索性取向所以播放官能动画却不小心投屏到客厅电视”的失手回忆猛地包住她的大脑，文彻在沙发上尸体般安眠的景象在当下逐渐被新认识扭曲，变成嘲笑着的张狂身影。

“你当时脸皮太薄，所以我才说自己睡着了。哈哈，品味不错啊，果然兔女郎最棒了！”

“你在这儿认可什么呢！”她分不清自己激烈的情绪是什么，它们在肢体里冲撞，让她反应混乱，直接气笑了，“哪怕我真是异性恋，难道就一定喜欢男的吗？”

“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文彻做事向来快准狠，“好了，停，反正我们吵不出结果，花天酒地的钱已经给你转过去了。”

兰嘉把手机从耳边挪到眼前，发现银行卡陆续接到3笔转账，加起来共计18888金，大约相当于她两年的生活费，能去南极两次。

灰尘从眼前飘落，她不得不盯着它，以走神的方式缓解冲击。

她接住灰尘，用指尖捻：“‘男模’的定义能不能按我的想法来？”

“只要能让你高兴，荤的素的肉长的纸片的都随你。”

她都要替他感到不值了：“假如这笔钱捐给安那其组织，他们即刻能给你整个精彩的大活，比我精彩30倍。”

“那不行，让我想想，你得享受享受脚踏实地的、现实生活里的、感官的快乐。”

“好好好，点就点。”

“还得写篇不少于3000字的观后感出来！”

“有病吧！”她当捧哏，“内分泌失调的是我还是你啊？”

他笑完“嗯”了一声，显然十分满意，但是，“再聊下去我的所在地就该被定位了。有机会再联络吧。”

电话挂断，没给反驳的机会。

旬兰嘉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几秒。

自从出了海，旬文彻每次打来电话的手机号都不同，不知道下次联系又会有什么精彩事故发生。

301宿舍，端坐书桌前的苏岸频频望向门，担心舍友又心血来潮去做田野调查。

应该不会吧？03号书桌底下的垃圾桶半满，而嘉嘉每次出远门前都会把它清空。

锁被打开，门扉开启10度，然后诡异停下。

苏岸夹在嗓子里的热情招呼堵住，本来她打算说点肉麻话表达亲昵友好，但对方为什么不进来？

正在开门的人……是谁？

从门缝只能看出一片昏暗，屋外走廊主灯已经熄灭，只剩下安全出口指示牌的些微绿光。

一只苍白左手的五指次第搭上门边，又推了点，门轴没有发出任何“嘎吱”响。

旬兰嘉些微推开门后，给门轴上了点机油，就轻手轻脚侧身进门。

进屋后她肩膀磕到门框，一顿。

苏岸居然还没上床，反而坐在书桌前直愣愣地望来，邵缇亚也从2号床的绿色床帘间探出半个脑袋。

旬兰嘉在二人的目光下沉痛道：“没买回来拖把。”

“哦……”苏岸发出遗憾的叹息。

“因为日用品下周三再买有折扣。”

“好耶！”苏岸迅速在手机日历中添加日程，让“买拖把”挤在两条“自习”之间。

邵缇亚一直没说话，伸出捏紧的手指，跟地面的两人说：“递一下垃圾桶。”

“什么？”兰嘉照做。

“一只飞蛾的尸体。”邵缇亚说。

垃圾桶一抖。

苏岸笑出来：“嘉嘉，你怕飞蛾还是怕尸体？”

旬兰嘉放下垃圾桶，说：“我突然想到课本上提到，在一个族群中，月亮通常象征灵性，然后夜蛾经常跟月亮联系在一起。就……突然被考点扎了一下。”

“我懂，这是复习进去了的表现。”苏岸表示有同感，“太阳是什么虫？”

“蜜蜂。”旬兰嘉数手指，“然后蝴蝶代表‘死’和‘睡眠’，蜘蛛代表‘梦’和‘幻觉’。”

“德林市虽然是‘无梦之城’，但是你不在的时候，我才从鞋里掏出一只大蜘蛛，这么大，放生了。”苏岸张开五指比画大小。

邵缇亚惊讶望去：“我都不知道。”

“因为我很安静、很镇定。”

舍友们聊起来，旬兰嘉迅速转进卫生间，关上门，因为和蛾有关的记忆突然上涌，像她捧不住的水流一样冲刷她的大脑。

其实，蛾的习性并非“趋光”——否则它们会冲向太阳——而是与光线保持相同夹角来直线飞行。

在近乎平行的恒星光下，该方法十分有用，可一旦光源呈点状，它们会在循等角螺线靠近光源的过程中撞到玻璃或烧死自己。

若是不知道这一点，大概会觉得飞蛾扑火的行为意蕴深远、值得解读。

大约10年前的某个晚上，妈妈旬享开会，留她一个人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办公室位于底楼，与停车场之间夹着葳蕤草木，所以虫类繁盛。

室内挂钟“嚓嚓”响，外界越来越暗，逐渐没有活物的声音和影子。

兰嘉盘腿坐在地砖上，想象许多恐怖场景，连坐姿都不敢换。身后，细小摩擦声在她寂静的耳朵里回响。

在被恐惧彻底控制之前，她鼓起勇气站直，忍着脚麻一瘸一拐走到窗边，迅速拉开窗帘。

窗外并非深黑天幕，而是密铺一层大大小小的飞蛾，各自蠕动爬行，像随意乱撒的活着的拼图。

她默默拉上窗帘，不敢泄露任何尖叫。

舍友敲敲门把她从回忆中震出来，是邵缇亚的声音：“嘉嘉？我又捡到一只漂亮的圆圆的甲虫，你要看看吗？这次是活的。”

“……”旬兰嘉沉默了一下，关水龙头开门，“生态到底为什么这么好啊！”

邵缇亚的厚实手掌托着塑料盒，甲虫在其中爬行。

“因为是，亚热带季风气候的肥沃平原！”苏岸单手按平厚重课本，竖起大拇指。

许多学生到期末才突击学完一学期知识，红石大学把握主动权，在第3周就给需要笔试的课程组织考试。

本次考试的结果，学生可选择登记为结课成绩。

也就是说，只要前两周拼命自学，那么剩下两个月能更加自由，顺便无压力地完成其他课程的结课作业。

旬兰嘉是应试全看脑子怎么自由发挥的那一类考生，所以每段时间都需要“啤酒花在啤酒发明前叫什么”之类的问题来按摩脑筋。

——既然如此，要不找空时间去趟图书馆？完全出让思维，堕为别人观点的跑马场，或是去看马术表演。

——请留步，我自己就可以表演盛装舞步，不过需要你来配合饰演前腿。

——咴咴！

——咴咴！

陡然幻想出的两道声音化作两个模糊的人影，分别饰演前马和后马，在脑海中踢踢踏踏，好不快乐。

旬兰嘉露齿笑，在路人看来俨然深受春天触动。

4月17日周二上午，太阳明亮，她走下楼感受春天。

每层楼道的窗户中都截取了窗外深山含笑树的一部分，从冠走到干，能看到它的白花快谢光了，换成淡绿的芽。

阳光让她的心情指数缓慢上升，细细整理自己该做的事：男模观后感不急；拖把明天打折；论文指导老师适时地发来下乡考察的活动介绍，说自愿报名。

旬兰嘉编辑发送：“比起乡村民俗，我比较喜欢都市怪谈。6月下旬的下乡考察就不去了，这段时间我更想用来了解城市里的人。谢谢你的邀请。”

导师很快回复“好的”，5分钟后发来一堆有关都市怪谈的文献链接。

去图书馆的路上，为了绕过拍婚纱照的校外人士，旬兰嘉改走景观湖旁边的栈道，腐朽掉漆的木板在脚下“吱嘎”响，春风送来熟悉的水腥味。

湖里藻类定期泛滥，?条游曳隐现，湖面偶尔浮起小型哺乳动物的尸体，现在只有零食塑料包装反射刺眼的光。

怎么栈道上也有拍照的？

她爬上栈道的护栏，踩在桩子顶端，从新婚夫妻、举着相机和反光板的摄影师身侧绕行。

北区大学城的不少高等院校要么没有围墙，要么允许外来人进入。

司文钦理工大学初代校长手栽的树被人折了枝条；德郡文理学院的鸭子被偷走杀伤；德郡农业学院的女生宿舍楼被人“误入”；德林大学的教师汽车上被石子划出长痕，肇事小孩的父亲无动于衷，祖母躺下哭闹。

但这些学校依旧敞开，按她学过的各类案例，这像是在祭天。一群有病的人。

也不算健康的旬兰嘉跳下护栏，从栈道走向树影摇曳的沥青行道。

她伸手拂过桃李梅樱杏梨海棠，深深呼吸清新的香气，因为马上就要到树絮飘飞，石楠花开的时间了。红山茶花像暴君执政时期的脑袋整颗滚落，衬得叶子愈发油亮。

充了1金60分的共享单车学生优惠月卡，她骑向图书馆，一路春风拂面，雀鸣啁啾。

红石大学没有围墙，但向公众开放的只是露天场地，各大设施都需要刷学生通行卡才能进室内。

它不是杀手来了都要装消音器的静默设施，内部的谈论声嗡鸣不绝。共9层的中空建筑，哪怕在里面唱儿歌也是恢宏的。

旬兰嘉仰头。

本馆造得像铁路站，一列列笔直巨大的支柱直冲上挑高的天花板，宽敞的空间里气势宏大，字纸堆叠如墙如柱，衬得人渺小一枚。

她膝盖一软，被旁边路过的陌生同学顺手搀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