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的开题报告 第28章 丢三落四

旬兰嘉没睡。

她在机场发动车子后，就开始用汽车给手机充电，然后爬上爬下找自己的签字笔。

5分钟后，她接受现实：继抛下丽日书让自己从迎新会的铳击案中脱身后，她可能又不小心把签字笔落在晚安溶洞。

这可是她高考用的决胜战笔！

它一直用到现在，笔芯用完换笔芯，笔盖坏了换笔盖，从里到外换了个遍，但它初心未改，乐意效劳，所以还算原来那支。

从机场打车回家倒不远，但去溶洞就有点距离。另外，这么晚打车，她既担心遇到危险，又担心解决危险后的麻烦。

换一种交通方式吧。

旬兰嘉揣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刷身份识别卡进入机场明亮清新的服务大厅。

按照相关规定，没有机票的她止步于此，不能往更深处的候机大厅去。

不过她的两个目标都在服务大厅角落。

首先她找到卫生间处理个人遗留问题，接着绕过屏风似的一堵墙，走向无人排队的窗口。

服务人员玩着手机，眼镜上映出彩色的光，旬兰嘉甚至能看出她在玩消消乐，而且刚刚完成五消。

窗口玻璃上贴着几枚红色大字：空鳐租赁处。

常人生活中能接触到的炼金奇物，不是义肢就是人偶，空鳐就是一种炼金人偶。

伦理审议会规定，炼金人偶的类人指数必须低于0.6，但凡有点人形的都不能私自持有，所以许多炼金人偶都仿造动物。

较为常见的有空中载客鳐型炼金人偶，速度快，可以自动驾驶；地下勘探鲸型炼金人偶，像鲸鱼透气一样从草地中钻出，以便检修。

红石大学有一批清洁用人偶，长得像水母，专门走下水道。除此之外她见得比较少。

“无梦之城”德林市的炼金氛围并不浓厚。

旬兰嘉默默阅读服务条款并勾选确认，扫码付款80金。同为郡治的旬郡萤火城只要40到60金，这就是经济发展水平的参差。

窗口后的人搔了搔极富光泽的盘发：“去后面挑台喜欢的。”

旬兰嘉通过窗口左侧的长廊，来到一片水泥铸就的开阔地。

大约有40个停“机”的位置，30多台空鳐肚皮着地，静止其上。

动物吃饱了还要呼吸起伏、抬起后腿挠耳后的痒，而炼金人偶为了节省能源，在工作之外不会动。

它们的能源来自于祭品，或宝石或动物血肉（兰嘉猜想其实石油也可以）。

空鳐都像轿车大小的鳐鱼，颜色上层蓝绿下层灰白，彼此之间没有大的区别。

她挑了台最近的，侧翼漆着“06”的空鳐，夜班工作人员指导她坐进游乐园旋转茶杯般深陷的座位，绑上救生包。

工作人员提醒：“转弯和升降会比较生硬哈。”

“好的。”

“有没有心脑血管疾病、颈椎病、恐高症……等？”

“没有。”

旬兰嘉回想了一下自己签的服务条款，似乎有些句子提到工作人员有权采取紧急措施最大程度地减少人身伤害。

她突发奇想：“这些年有没有为了体验救生包，故意制造事故的人？”

工作人员警觉：“我们能通过记录仪看到情况，而救生包里有一支速效麻醉剂。不过去年惠郡还是摔死过两个寻刺激的青少年。”

空鳐载着寻签字笔的青少年飞上天空。

旬兰嘉的认知水平卡在老成的少年与幼稚的青年之间，她的双腿卡在空鳐座位的腿套中。

漫长飞行。

相较于现实科技的产物，炼金奇物应用不太广泛，研发投入较小，体现在空鳐上，就属乘坐体验极差。

升空加速时的超重让她本能害怕地缩脖子，结果导致颈部特别疼，放松下来反而好些。

心里一松——然后背上的毛发警觉竖起。

下降带来失重，失重将她拉长，内脏全都轻飘飘，好像有八个大毛刷把她一遍遍从脚刷到头。

“呃啊啊啊啊啊——”

她感觉灵体还滞留在原地，肉身却被绑在战车上掉下死亡的悬崖。

旬兰嘉不太记得高空时看到的夜景，应该是挺美的吧。

她恢复意识时，正艰难地从空鳐座位中爬出来，像段牙膏被手抖挤到地上。

手率先摸到地面的土石，眼前恍惚重叠着斑斓的色彩。

检查完没有随身物品落下，扳下“回程”拉杆后，空鳐在她身后腾空而起，按预设路线回机场去。

旬兰嘉席地而坐，目送载具。

它怎么好像有莹白的光泽，像把玉石放在柜台灯光下照射？

这座山本身，乃至远处铺开的德林市，空中高悬的深黑天幕，以及低处的自己的手，似乎都比以前看得清楚。

啊，她明白了，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散光又加剧了，看来以后去游乐园不能参与上上下下的惊险项目。

她站起身，东张西望，好好体验了一番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视觉。

它和来时一样飞速消逝，或许明天就会忘记这件小事。

……小事？

“智慧”不容忍过于草率的结论，而“希望”不放过任何可能性。

——斑斓色彩、莹莹微光，和书上描述的灵视体验像得出奇。

——不可能，这里地属德林马克，黑乡娘娘脚下，不在希文房间里就做不成通灵类法术。

——可是没有其他可能性了，所以暂且当它是。

——你学过至少3种开启灵视的方法，只是碍于“这到底是什么鬼”的固有思维均无法实践。但现在，你算是亲身体验过。

——所以试一试吧。

在濒死体验带来的类灵视作用潮水般退下后，旬兰嘉安静、放松，清空杂念。

书上说，别用眼睛看，而要用灵体去“看”。

全是放屁。苏岸·李曾经说过的“万物有灵”都更有用一些。

不要焦躁，不要说粗话，清空……算了，她这样丽日树彩灯般的思维，注定到死都清空不了，还不如提纯杂念，让一个灯泡格外明亮，减少流向其他灯泡的功率。

所以她成功了。

微弱的灵性，像一个个暗淡的灯盏，映亮整个视野……

摘掉眼镜，她发现原来在灵视（旬兰嘉版）下，镜片、镜架等都在发光，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有影响。

她沉默着，用衬衫衣角擦了擦镜片。

接着，她没戴眼镜，像操作延迟很高的电脑玩游戏，缓慢而慎重地——先看自己。

自己永远是安全的……大概吧。

反正四处乱瞟的人，在语言革命前留下过不少死亡记录。

一两百年前有个地主家的少爷，就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然后死了的。

少爷拒绝结婚，想一直玩乐。当父母问他到底要怎样才愿意成家时，他故意提出一堆互相冲突的要求。

“她要有风情，但必须没有过性行为；要内心细腻，同时不拘泥于小细节；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同时容易生育和抚养孩子；迟钝得不足够来反驳我，又有充分的聪慧来算账管家、教育孩子……难道还有不能满足这些要求的好妻子吗？”

少爷以为靠胡说就能拖住自己成家的日子。

没想到大约三天后，母亲脸上洋溢着笑容，说：“你的未婚妻已经到了，完全符合你的心意，她现在就在厢房里。”

少爷如同遭到雷劈，但又止不住地好奇未婚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物……能同时达成这些要求，难道还是人吗？说不定是找工匠打造的（炼金人偶）吧。

母亲强调了一遍又一遍：“你的未婚妻是羞怯的，在新婚夜之前，你千万不能见她，你千万不要去找她，千万千万。”

少爷嘴上答应，但百年来所有听这则故事的人都知道，他最后一定会想办法提前看到未婚妻不可直视的真容。

他当场疯了。

等到新婚夜，少爷穿着大红喜袍，嘴里念着“她是未婚妻，我是未死尸”，失足掉到河里淹死了。

所以说，涉及神秘，最好不要乱看。

旬兰嘉专心注视自己的手，很不错的一双手，皮肉筋骨各就其位，足够灵活稳定。

灵体藏在肉身中，像水母藏在水里。

如果说灵体是蜡烛，那么灵性就是火。使用灵视后，“火”亮起来，映照出“蜡烛”的存在。

草木石头的灵性非常薄弱，本身也不存在灵体，动物中只有更智慧的那部分能产生灵体，而且也是不成形的，即使如此，它们的灵性也能点亮她的视野。

不过，怎么关闭灵视，书上没教……

灵视本质上是感知并获取信息 大脑处理信息 成像的过程，破坏任何一个步骤就能中断，应该。

旬兰嘉面对黑暗的石块树木，背靠旷远安静的城市。风掠过她，从山坡降下，吹向城市，穿行各个街道。

她脚跟踏地，踩着“回归之歌”中著名的圆号独奏段落的节拍，思虑间有了个想法。

问题在于，要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去实践，还是听从本能，谨慎地忽略它？

“最差是死，据现有信息来看，不至于那么差。”

她很快有了决定，心说“死就死吧”，扭头就看向山下的德林市。

灯光如同宴席的酒杯铺开，而在电能的光照之下，她仿佛看到灵性的川流，如同巨大蜘蛛的八足从四面八方汇聚向市中心……

她知道市中心有什么，是市政广场，广场正当中立着33米高的巨大“黑乡夫人”像，为了让各方人看清楚，雕有四面八手。

大家喜欢给人立像，但石头只是石头；机器人被打造出曲线、装载女性的声音，但它们只是塑胶铜铁和电流脉冲；旬兰嘉被要求像“女人”“司文钦人”“褐种人”“年轻人”“异性恋的人”“富有感情的人”“正常人”一样行动，但她也只是个……人类。

在德林市，人几乎不会记得自己梦见什么。

现在绝大多数居民都在睡觉，人们逸出的多余灵性，流向黑乡夫人雕像。

多巧妙的夜晚啊。

黑乡夫人的原型不可能活到现在，现在代受供奉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这不是最要紧的，一朝一夕不可能得出结论，先放一放。

总之，这就是她求学的城市，有美丽的夜景，受某个东西庇护，充满谜团诱人深究……此刻才稍稍慷慨地显露一些真容给她，作为她大胆探究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