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语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裴述一直在专注地看说明书,所以没注意到她。
他的左手腕系着一根红绳,颜色有些淡,红绳贴在腕骨处,两颗细小的金珠在光带照耀下晃得显眼。
司语望着金珠出神。
那是她和裴述在寺庙里求来的。
司语大一有段时间水逆的厉害,打印的资料被人顺走,点外卖被小偷偷走,打车临近出发却被取消订单,就连偷懒不想校园跑,偷偷校园骑还被体育老师抓包……
司语气呼呼地抓起手机绕校道补被清零的校园跑。
学校规定的是女生一个学期要跑满五十公里才算达标,而且平均配速要在规定范围内才算有效。
她戴着耳机听歌,跟着节奏边跑边放空大脑,一开始还斗志满满,没跑一公里就喘的不行。
校园跑软件界面上,配速慢慢增加,司语的脚步也越来越重,实在累得不行,她暂停运动,慢吞吞地走到操场,坐在看台角落的位置。
落日余晖,漫天橙红云朵,是司语喜欢的火烧云。
操场里,许多成群结队的人在跑步或是散步,偶有进球的欢呼声,也有社团练唱的歌声,灿烂美好的傍晚,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低落的司语。
橙红渐渐淡成浅粉,司语低头看不停震动的手机,暂停倒计时跳到五分钟,她犹犹豫豫没点继续运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
她记得这个味道,像森林绿野里的清香,在迎新时闻过,在部门招新时闻过。
是裴述的香味。
她扭头一瞧。
裴述握着两瓶水坐在她斜后方,没戴眼镜,宽松的黑色背心和短裤,悠闲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天空。
察觉到她的视线,裴述对她笑了下,长腿一跨,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天空很美,你也喜欢看夕阳?”
司语点头,小时候每天饭后,爸爸妈妈都会陪她看夕阳,他们围坐在花园木椅,从太阳落山,坐到月亮上班,那是段很美好、幸福的时光。
不过司语没说这个原因,即便她对裴述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裴述说,他也喜欢看夕阳,因为夕阳平静却盛烂,是旧生活的结尾,也是新生活的开端。
司语头一回听这个说法,觉得新奇,和裴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听完她水逆的事,裴述递给她一瓶没开封的电解质水:“买一送一换的,把我的好运分给你。”
说来也巧,司语扭开瓶盖,上面真就印着清晰可见的买一送一。
司语灵机一动,决定跑完步去换水,把赠送的那瓶送给裴述,一方面是想和他还有点交集,另一方面嘛……
当然是想和他一块跑步。
裴述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朝她摊手,在她怔愣的视线下,笑着说要帮新朋友代跑,至于报酬,就是司语换的那瓶新的水。
就这样,司语在盛夏灿烂的夕阳下,再一次勇敢地朝裴述迈了一小步。
校园跑结束,司语跟裴述去到便利店,换水时,店员姐姐奇怪地看着裴述,又看了看她,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司语不明所以,店员姐姐趁着裴述在和同学说话,俏皮地和她说她手里这瓶水,是半小时前裴述抵着冰柜门,用手电筒对光照了好久才买到的。
十月一底,学校部门组织团建,宣传部全员参加,司语驮着沉得坠手的相机缓慢爬山,只因心中的执念。
舍友说山顶有座特别灵验的寺庙,在那许下的愿望,没多久都能实现。司语想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再真诚地许愿,佛祖应该能听见她的声音。
爬到半山腰,她的体能跟不上,本来还能跟着大部队走,走到最后只剩下她。
裴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背着个黑色大包,抓着运动相机,接过她的单反,二话不说拉她去车上坐。
宣传部分成两组,徒步组和机动组,自愿报名。
部门里有好些个登山爱好者,他们自然选择徒步,剩下的人留在机动组,坐观光车上山。
司语坐在观光车后排,累得直愣神,裴述扭开一瓶水给她,苦口婆心劝她坐车上山,但司语很纠结。
她不迷信,可是最近总有不顺心的事发生,这让她很难不去想是不是能量太低,被脏东西盯上了,所以她想来净净身。
爬到一半就不爬了,会不会失败?
“不会失败,”裴述给她扇风。
“佛祖包容万象,不会介意上山方式,向佛祖虔诚许下的愿望,会实现的。”
到达寺庙,大家自由活动,裴述跟在司语身边,陪她祈愿,陪她上香,陪她写许愿牌。
离开寺庙时,司语和裴述的手腕上都戴着一条红绳。
他们提前回到车上,其他人还没回来,外面阳光普照,洒在裴述的头顶。
他红着耳根,认真看着司语的眼睛,对她说出藏在心里两个月的话。
司语的愿望成真了。
返程路上,裴述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他们十指交握,看了场那年夏天最盛烂的夕阳。
裴述朝司语迈出一大步,抱住勇敢的司语。
司语简单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充满色彩,陪她玩,陪她闹的裴述。
她在不知时摸上自己的腕骨,圆滚滚的小金珠滑过指腹,像彼时炽热柔软的触摸。
原来裴述就是店长。
空调风吹出,几张说明书从展示架上滑落,裴述手一伸,捞住,塞进包装袋里,随手拿了个盆压着。
不锈钢盆倒映着浅粉色的身影,裴述动作轻顿,倏然抬头看向落地窗。
视线交汇,司语在裴述惯然温柔的眼里,看到藏着的欢喜,还有其他看不懂的情绪。
裴述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看周围,乱糟糟的,没有下脚的地方,椅子都在外面。
他三下两下从一堆纸箱里跨出来,停在距离司语两三步的地方。
“站多久了?累不累?”
时隔三年,司语再次听见裴述的声音。
他没变,依然是那双深情含光的桃花眼,刘海梳上去露出额头,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袖口卷到手肘,皮肤黑了些,应该和在国外经常晒太阳有关。
但他天生皮肤白,也就没黑多少,比健康的小麦色浅些。
司语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太久没见,还真是不知道先说什么好。
幸好裴述没多问,没等她回答,他就急匆匆地到吧台搬两张椅子回来。
司语帮忙推开脚边的大纸箱,留出两块大瓷砖的地方,两人面对面坐下。
司语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
她和裴述坐的很近,裴述腿长,和她的膝盖只差半个拳头的距离。
她悄悄地并拢双腿,手乖巧地搭在腿上,等待他发问。
裴述:“听工人说,你想面试?”
司语点头,想起自己说不出话,她连忙在备忘录里打字。
【我说不出话,能用手机回答吗?我打字很快的。】
裴述看到这句话时明显愣了下。
下一秒,他有点急:“说不出话是什么意思?生病了吗?”
司语没和别人说过原因,被他突然一问,她倒不好意思开口。
上家烘焙店的工作环境好,店长是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待她很好,偶尔让她提前下班接裴言。
人们说身边贵人太多,就有坏人出来搅事。
司语没想过这天来的这么快。
那天是裴言两岁生日,她照常接裴言,带他去披萨店吃饭,陪他过生日。晚上哄睡完裴言,她独自下楼取快递。
快递盒打开的瞬间,接连几日的恐吓、冒血的布娃娃、泛着寒光的刀片如同放电影般闪过。
小象睡衣底下压着一张纸条,鲜红尖锐的字迹和暖杏色的布料形成鲜明对比。
【小心点,敢吐一个字,以后就在墓园见你儿子和你男人。】
那晚,司语再没能说出话,医生说她是癔症性失音。
店长见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犹豫多日,最终无奈辞退了她。
司语不敢报警,连续做了几天噩梦,带着裴言搬家,住到现在的公寓小区里。
安全系数高,离裴言的幼儿园近,过条马路的事。
司语很需要这份工作,斟酌语言后,缓缓打字——
【嗯,癔症性失音,能治好的。】
打完字,她忐忑不安地给裴述看,生怕在他眼里看见半点厌恶。
但裴述没有,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遍,双手发颤想捧住手机,悬空没几秒又放回腿上,眼圈都染上一点点红。
司语惊呆了,急忙打字说她没事,医生说做心理治疗就好。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年1月11号。】
“在治疗了吗?”
【嗯。】
裴述闭上眼深吸气,再睁眼时,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司语。”
司语点点头。
“面试的问题只有一个,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
司语打起精神,下意识坐直。
她不在怕的!
不论是做烘焙,还是收银点单,就算是打扫卫生,只要和烘焙店有关的所有问题她都能答。
什么点头摇头,她能打字说上一整天!
然而裴述没问这些,他问:“司语,这三年,你到底过得好不好?”
司语愣住,想激情阐述个人观点的手慢慢从屏幕上缩回。
因为非要问的话,其实有好,也有不好。
就比如,她有裴言,有喜欢的工作,大家都对她好。
非要说不好……
那就是裴述不在,灯泡要自己换,蟑螂要自己抓,搬家要自己搬。
还有就是,不能亲口告诉他,她很想他。
空调风丝丝吹拂,被太阳烘烤过的热气消散,司语看着裴述的眼睛,轻轻点头。
不是因为那段不好的生活不重要,而是裴述现在在这,好的生活早就盖过不好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