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
“太后驾到……!”太监尖锐的嗓音穿透在场人的耳朵。
深重花徐徐而至,戴凤钗盛装出席,不怒自威,所有人被这股威严的气场压得膝盖发软,自觉跪下恭敬磕头,齐声道:“拜见太后娘娘,愿太后祥康金安。”
她把黎晚亲自扶起,能看出她今天心情好,眉眼弯弯地,“这些日子嫂子辛苦,可要保重身体。”
黎晚屈膝颔首,“谢太后关怀。”
接着,深重花转头对其余人说:“诸位都起来吧。今日是我侄儿大婚,哀家今夜不做太后,只当新郎官的姑母,还望各位不要因哀家在场而多有拘束,畅所欲言即可,哀家也好与你们同乐。”
“是……”众人答而起身。
黎晚迎她入座。
——锣鼓唢呐声越来越近,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归来,深知雪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就算心里不痛快不情愿,样子总得装装,时不时朝围观人祝福恭喜的话拱手回已致谢。
至国公府大门,轿子停下。
他翻身下马踩上铺地红绸,扬起片片红花,甩开肩头发丝,走到轿前,掀开帘子。
隔着盖头,闻竹看不清深知雪的面孔,但能听见铃声脆响,接着有道漫不经心的男音从面前响起:“手给我。”
闻竹慢慢抬起右手,还没碰到深知雪,手腕就被突如其来地一把扯过,他一个踉跄硬生生从轿子里被拽出来。
身旁男人毫不客气地攥住他的腕,捏得丝丝地疼,像是刻意警告与威胁。
顿时,鞭炮炸响,噼里啪啦。
“迎新人!”等候已久的礼生走在前头甩手帕大喊。
闻竹看不清前方路,试探地走得小心翼翼。
深知雪偏眸看在眼里,却未出言指路,只抓他的手,反过来被闻竹带着慢慢走。
闻竹路上磕磕绊绊,等脚尖突然碰到槛,才敢踏门。
接着礼生跟上句:“新君踏槛,富贵圆满。”
正常披盖头的这方该听另一人的引领,免得出丑不吉利,闻竹运气不好,偏偏摊上个深知雪,他像个哑巴,半句话不说,使得闻竹只能靠自己。
闻竹也能感觉出来,这是深知雪无声的反抗及叛逆。
“新君跨火盆,福气旺满门。”
跨火盆真难为闻竹,每挪一下都觉艰难,生怕下一脚就踩进盆里或踢倒,更加指望不上身旁这个未来要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他真感觉自己旁边站着的是个死的。
深知雪嘴角弧度微微扬起,恶劣地看着陷入窘迫的闻竹。
闻竹气不过,憋了满肚子火,脾气也倔,猛然向前迈一大步,不管不顾,直挺挺往前冲。
抓他手的深知雪忽然被带着向前。
这时深知雪眼尖,注意到闻竹的下摆马上要被火烧,还是“大发慈悲”地张开了他那金贵的嘴,“抬脚。”
“死人”终于开口说话,闻竹立刻反应,迅速抬脚,正正好好跨过金盆。
踏过重重险阻,深知雪放开闻竹的手,递给他一节红绸,自己扯着另端。
终于熬到最后拜堂……
“新人到!”礼生大喊。
满堂诸位忽地禁言,停下在做之事,两抹红影并肩立于堂门前,映入众人眼中,手里共同牵着红绸花绳。
深重花坐在前方高高的位上,黎晚作为家主,同坐在旁。
深知雪比闻竹高了个头,身高很合适,身形也蛮配。见到他们,黎晚压下心底的激动,双手摩擦着膝盖的衣料,深呼吸表情管理,要不是有旁人在,她很想叫出那句:天作之合!
深知雪平常不着调惯了,此刻那群“狐朋狗友”看见他副假正经的模样,一个个在下面绷不住笑。他自己也不习惯,只觉装得好累,不经意和底下笑得直不起腰的盛鸣铮与池咏潭对上眼,像烫到般,刹那回眸,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这种场合千万不能笑,他紧紧咬牙,憋地额角青筋冒起。
此举黎晚在眼里,意思完全变了味道:他怎么莫名其妙生气了,难不成对儿媳妇不满意?
闻竹与深知雪同时抬脚,款款走向前方。
正要拜天地之时——
府外突然传来:“大将军江未眠到……!”这道声音犹如利剑划过今夜良宵,打破此刻吉时。
声音从背后钻入两位新人耳畔。
名声之大,众人探头侧目盯望门口。
闻竹听见这个恨之刻骨的名字,盖头下猛地瞪大双眼,滔天恨意顿时呼啸涌动,从脊背蔓延贯穿大脑,全身肉眼可见的颤抖,他不敢回头,怕自己见到江未眠后情绪失控,灭门仇人就在跟前,他恨不得现在冲上去撕开他的皮肉,吞他的血。手上的红绳拖拽着他的理智,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死死攥紧衣摆下的手,重重喘息,努力压制难以平复的心情。
鬓角挂霜的老人迈着四方步,由旁一位衣着华服的小姐搀扶而来,他不苟言笑,久经沙场之人,气势肃杀,威风凛凛。
驻足后,他对深重花叩首,“老臣江未眠携小女江静舒,叩见太后娘娘。”
深重花眯眼居高瞧他,“爱卿免礼。”
江未眠起身,“谢太后。”恭敬又规矩。
深知雪对他的厌恶就差上脸,想曲臂交叠,想起手里扯着红绸,只好放下,转身对江未眠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将军大驾光临,小辈有失远迎。”
江未眠近前,“哪里。今晚是世子大喜之日,老臣来迟,不巧打断深世子与世子妃行拜堂之礼。”再次对深重花一拜,“请太后娘娘降罪。”他挑不出丝毫僭越意味,这样谦卑的模样,和所谓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根本不沾边,面相行为,怎么看都像个忠心耿耿的肱股之臣。
深重花则道:“爱卿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本是我大崇功臣。今日不过哀家侄儿婚宴,此等小事,何错之有?还未拜堂,何来打断一说,爱卿多虑。”
黎晚起身调节氛围,附和:“不迟不迟。”招呼下人,“快请将军入座。”
江未眠脚步不稳,身形稍摆,由他的小女儿婉娴郡主一路搀着入座。
喜气渐渐恢复,礼生清喉咙,开嗓:
“一拜天地……!”
俩人转身,同时弯腰,各鞠三次。
“一敬苍天,望佳偶天成。二敬后土,愿喜结连理。三敬天地,祝天长地久。”
“二拜高堂……!”
二人回身,面对巨大的喜字以及下方的深重花与黎晚。
再次三鞠。
“一念血脉骨肉亲情。二报血缘养育之恩。三望血亲天伦之乐。”
“夫妻对拜——!!”
其余还好,可到这步两人没一个情愿的,深知雪别扭地侧身,闻竹扯着婚服,盖头遮住紧咬的下唇,跟着缓缓偏身。
皆拜得敷衍,盈盈半弯。
“一拜一心一意,生死不弃。”
“二拜两情相悦,永结同心。”
“三拜三生姻缘,……”
远处忽然惊天炸响,烟花瞬间于夜空璀璨绽放,礼生正念完“三生姻缘”,后面的话便被爆炸声彻底掩盖过去,深知雪与闻竹谁都没听清,最后那句,到底说了什么。
直至喊出最后一声:
“礼成!”
宾客鼓掌起哄,后纷纷入席。
堂内摆满珍馐美馔,酒香四溢,宾客欢声笑语。
从今往后,闻竹作为正妻嫁给深知雪,真正成了这身份尊贵的世子妃。在场之人都是看热闹,哪有真心祝福的——当今圣上刚病重时,造反势力庞大,清流党觉得深重花一介后宫妇人临朝听政,独揽大权本就是错,深氏全族又靠深重花才飞上枝头变凤凰。此等滔天权贵,惹得多少人眼红妒忌,多少双眼睛盯着深家,生怕找不出错来。
江未眠背道而驰,这八年为深重花平叛反臣,到成了她手底下最锋利的鹰爪,因此,朝臣很多都变成了如今的太后党。世家肯定怨恨,却全惧怕忌惮江未眠而隐忍不发,三年前的闻氏便是杀鸡儆猴的例子。
说来可笑,仅剩的雏鸡崽反倒要嫁进深家。
如果江未眠是刀子,那幕后真正的持刀者,便是深家人。
开宴,闻竹由府内下人领到房里。
深知雪留在堂前,与诸位举杯接受祝贺,笑得脸酸。
“知雪。”坐在高位的深重花出声召他。
他回首,走到深重花面前,鞠礼,“姑母,几日前儿臣听闻您身子不适,怎么还亲自过来,自个的身子要紧。”
深重花瞧着他眼含笑意,“今日你大婚,哀家欢喜,你二人又是哀家牵的线,岂能不来,见到你们,哀家心里也舒坦。”
她观察起四周喜庆的装饰,皆是按最高标准来,价值几两白银不可估量。她转头对黎晚道:“府里各处都由嫂子费心打点,哀家未入宫前也住在这,到如今竟未给府中出什么力。”
黎晚连忙说:“这是说的哪话,您是万金之躯,这等小事怎能劳烦您。”
“对了。”深重花端重轻拍黎晚的手背,“他二人的合卺酒可备下了?”
黎晚不知她问这是什么意思,如实答:“备下了,只是还没送进屋。”
“前两日,从西域进贡了些玫瑰琼露甜酒,哀家觉得不错。”
这话出口,深知雪已经猜到。
果然,深重花下一秒就不出所料:
“哀家想着,这等好酒,做合卺酒再合适不过,正好今日带些来,也当是哀家为婚礼最后的步骤画上个圆满。”
她的贴身长御轻拍手掌,尚食局总管便弯腰恭敬,稳稳地端着壶酒上前来。
甜中带着淡淡酒香扑鼻,深重花出言,黎晚不敢拒绝,“既然如此,自是不会驳了太后美意。”
闻言,深重花对尚食局总管吩咐:“送去屋里吧。”
深知雪没言其他,只说:“侄儿多谢姑母,这等美酒,自当要与您侄媳好好品尝。”
又被拉着唠会儿嗑,深知雪就又下去招呼别的客人,和他们推杯换盏。
他酒量莫测,敬酒的人来者不拒,酒杯杯下肚,却没说有一丝醉的意思。
——拜完堂后不过刚入夜,闻竹自己坐在床榻边,方才有人进房送过合卺酒,后匆匆离去。
寂静许久,等得实在无聊。
将盖头扯开一角,室内无人,他渐渐大胆起来,不带犹豫地掀开盖头。
视野终于开阔,他直起身,对陌生的环境好奇地左顾右盼。
屋内的装饰皆是喜庆的红色,面前的圆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糕点,左右两侧放着两盏杯,酒已贴心倒好,他嗅出来,非寻常的酒,而是出自西域的玫瑰琼露,国公府真够家财万贯,连合卺酒都整的这样奢靡。
脑中忽然回忆起玉清寒说的话,又想起今日深知雪所作种种,他承认、他后悔,嫁到国公府果然是最坏的结果。
从袖中掏出玉清寒早给他准备好的迷药,拆开握在手心,正当他踌躇要不要做。
“吱……”身后窗户突然响起动静,他没了再犹豫的机会,立马朝左边那盏杯将迷药尽数倒下,粉末遇水迅速化开。
把废纸揉成团,用脚踢进桌子底下。
闻竹回眸,注目眼前头顶发出声响的梁窗,又是声“吱——”紧接,窗户从外被推开,有段粉白毛茸茸的东西冒出角。
乍然,小女孩娇俏可爱的脸探进,看到闻竹未遮盖头的容貌,顿时惊艳地双眼放光。
后用糯叽叽的嗓音开口:“嫂嫂好!”笑盈盈地自我介绍:“我叫乐华,是我哥亲小妹。”
闻竹松口气,还好只是深乐华。对于小孩子,他不自觉柔和下来,走到她跟前,“原来是三小姐,早闻三小姐率性可爱。”
深乐华被夸,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咧开嘴笑道:“嫂嫂你长得果然好看!嫂嫂你累不累呀?饿不饿?渴不渴?嫂嫂你……哇啊!!”没说完,她身子忽然向后仰倒,从窗口消失。
闻竹一惊,凑前观察。
见深乐华双手扒着外头窗沿,再次钻上来,歪头看脚下,瞅着身下紧紧抱住她小腿给她托举起来的盛鸣铮,面露恼怒,“喂!你白长那么大个,抱不动我?”
盛鸣铮下身扎马步,双臂颤抖,吃力护着她,面部扭曲,从齿缝间费力挤出字眼:“小祖宗!你要看就大方看嘛!挑这么高的窗户干嘛,你也不看看你多重,真摔下来,你哥非砍死我不可。”
深乐华不乐意地“嘶”了声打断他,对他白一眼,后面向闻竹时又变脸成乖巧,“嘿嘿、让嫂搜见笑了,我就先不打扰啦,今晚和我哥好好共度良宵吧嘻嘻……”挥手,“回见~”
闻竹:“……”她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深乐华离开,房间归于平静。
闻竹仔细观察周遭,即使大部分不可挪动家具被红绸覆盖,但能从中看出这是名男子长居的卧房,他进前,掀开墙边挂的红布,是部分藏起的剑和刀,其中最夺目的,是柄做工精良的长剑,对闻竹有种别样的吸引,勾得他忍不住取下,用指腹细细摩擦其上精细雕刻的龙纹。
左手握柄,稍稍用力剑便出鞘,剑锋通体银白间隐隐透青,凌冽的光映照他平静如潭的眸,泛起层层荡漾……真真是好剑,异常得心应手,即使再喜爱,也不是自己的东西,贪看一会便放下。
重新给自己披上盖头,端坐在榻沿,静静等待深知雪。
两位新婚快乐呀!下章俩人就要内个了嘻嘻(bushi)接下来几章感情线会进展一点,然后就是主线要开始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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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拜堂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