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爱 第7章 烽烟

风一直在变，直到最后微乎其微，莫寒水几乎感受不到风的存在。

她被人从马上抱下，莫寒水趁人靠近借力向那人肩头用力一蹭，绑着眼睛的布条便松松垮垮悬在鼻梁间。

“老实点。”

那人话声不恼，显然是对她的小打小闹并不上心，莫寒水渐渐适应着骤然明亮的视野，看着起伏环绕的群山将落日掩下，犹似天造的关隘，山体遮蔽这里比旁处要昏暗许多，她口中低低嘶气。

难怪任她去看，这样遮拦不断的群山，任凭自己离开也断然走不出去。

莫寒水想或许来人已经想到她会使这招，特意让自己亲眼看看，好挫一下她的锐气。

“看也看了，接着走吧。”

那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她倚在男人宽阔的臂膀间，由着男人向山中走去，看见几匹马外的距离，一袭红衣被捆束在马鞍上，鲜艳的颜色在擦黑时候分外明显。

那人是尊润！

她本存着尊润能够侥幸逃脱去报信的希冀，现在却是不可能了。

那人顺着山道挪转，曲折的小路通到了一处毡帐，男人并没有再遮住她的眼睛，想来是到了自己的地盘，自负地形加上看守严密谅她也跑不了。

那人将她放在帐中的兽皮上，莫寒水不着痕迹打量帐中可用之物。

“你若是想跑，大可以试试。”男子看破了她的心思。

随后有人将尊润也送了进来，莫寒水扑上前去看她，见她胸廓起伏正常，悬着的心总算能稍稍安定一些。

男子没在这里多留，莫寒水隐约听到他在外面交代侍从的声音，只可惜自己不通乌襄言语。

那些人并没有绑她，看来最起码不会立刻就要她们性命，那绑走她们的目的是什么，这其中牵扯到了乌襄？

莫寒水理顺着脑中思路，不觉间靠在膝边的尊润转醒过来。

*

“你想用我们和显真换什么？”

毡帐的帘子动了动，那人又回转入帐子。

莫寒水一直注意着帐中变化，这时见人进来，抢声问道。

“这么着急，怎么想看看你在显真手里的分量？”

那人见两个受惊的女娘紧紧依偎在一起，那个郢国公主强忍着畏惧开口问他，她既然这么快清楚他们的目的，那也方便。

“公主初到，想必身边带来的金银不少，不知道显真狠不狠得下心，为了美人，把过冬的粮草分给兄弟们。”

果然是这样，男人心中所想恰恰应了莫寒水的推测。

“我觉得希望不大。”莫寒水推心置腹说道。

男人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他也见过不少郢国女人，可惜没一个像她这样，他想起了金翠湖晴好时熠熠生光的湖面。

“显真这个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这样冻了多少年的冰坨子不会因为私情舍弃利益。”

男人默默看着显真的女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何况你掠走我恰好给了他一个理由。”莫寒水郑重看了他一眼。

男人觉得她说得好笑，喃喃重复着她的话尾，“一个理由，理由。”

“一个出兵的理由。”女娘加重了语气，抬眸看着男人。

“你觉得显真能插上翅膀找到这里？”男人带着鄙夷。

“你知道竭泽而渔吗，人们会为了捕鱼把庇护它的湖水抽干。”

男人笑了下，浑不在意，把湖水抽干显真也得有这个本事，他没有再往下说，总归是些微末的挣扎不值一看。

莫寒水注意到这个微小细节，心中微微一惊，流寇果真勾结周边部族，难怪尊润说乌襄数次派兵剿灭却屡屡被他们逃脱。

“你说得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

莫寒水反应过来男人口中的她指的是谁，神色戒备朱唇微启，男人却不耐烦上前粗壮有力的手臂一把伸出，拽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他手下一轻，眼中现出诧异，他手中抓着红色的衣袍，以及一截割断的头发，显真的妹妹竟然不见了。

“你不是说，想跑尽可以试试。”莫寒水幽然提醒。

男人哼笑一声道:“当时我没有提醒公主逃跑的后果，你猜之后抓到她，她会断胳膊还是腿？”

即便人跑了，男人心中倒没有太多烦扰，这里从来没有外人能跑出去，至于眼前的郢人，她太过机诡，留着她未免坏事。

莫寒水注意到两人之间陡然凝滞的气氛，她靠着帐子：

“我猜，她会平安。”

男人的眼神转向她，直白的杀机告知她，自己不会平安。

忽然帐中有人闯入，“头儿，粮草着火了。”

莫寒水低眉听着大致猜出意思，她和尊润商议时，尊润告诉她火字的读法，她知道一旦起火必然有人回禀，届时她好知道事情进展。

男人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她算计了。

回头看去见毯上的女娘朝他展颜一笑，大有诡计得逞之意。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莫寒水手中有了把柄。

“我恐怕没时间和公主说话。”男人解下革带束着的弯刀，声音低沉。这里没有水源，经她点火粮草定会烧毁大半，烽烟直燃，到时候别说是显真就是一个瞎子也会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

只好杀掉她泄愤了。

“半炷香后我有办法灭火。”莫寒水看出他的意图开口。

“条件。”

“让我们离开，我会把办法写在纸上交给你。”她眼神笃定看着男人。

“好，那我就陪你等。”

“郎君知道郢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若现在说出，失了人和，届时计策不成于我们都没有益处。”她知道男人定不肯轻信于他，解释几句，让他明白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

入夜，阴黑，无月。

“劳烦郎君派人准备两匹快马。”莫寒水率先开口。

男人沉寂了半晌看向眼前的女娘，开口：“我与殿下投缘。”

他的脸色郑重，莫寒水看着他顿生不妙之感。

“殿下可有考虑留在我这里，好过在乌襄尔虞我诈。”男人一语点出她在乌襄的困窘，“草原匪寇也有谋活之路，何况以殿下才学在这里也能逍遥度日。”

莫寒水恣意一笑，自她到这里难得的畅快一笑，女娘的笑总是动人，“感念郎君让我知道，我若是不做公主，前路也很明朗。”

她的话音回转，“郎君该备马了。”

不过几息间便有人找来纸笔，莫寒水谨慎缩在榻边角落，伏身写下几字，而后将墨汁吹开，四四方方叠好收在怀中。

“我来送送两位。”男人将她的动作收在眼里。

快马候在屋外的草地。一旁牵马的人神色焦急，来回踱步。

莫寒水仰头见一缕灰烟飘转渐有浓重之势。

窥伺在暗处的尊润跑了出来，外袍已失，发丝短了一截。

“这字条等我们走后再启，我担保定有奇效。”莫寒水将话引到正途。

男人送她们走出群山，莫寒水跟在身后，暗自心惊，若是没人指引，独自在其摸索怕是几日也难出去。

山脉对峙如同关隘，莫寒水两人翻身上马，只见马上的女娘自袖中一掷，一个纸团凌空翻转，不偏不倚落在男人掌心。

他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倒是不知这她如何在暗中又写过东西，防备真是谨慎。

两匹骏马疾驰而去，马蹄声渐远。

他单手将纸团揉开，其中只几个字被未干的墨汁晕得依稀可辨。

转瞬间看过，他的脸色比起浓夜还要阴沉。

“今夜多云转雨。”

“追。”男人开口，眼中杀意凛然。

“快走。”莫寒水尽力驭马，偏过头催促。

“嫂嫂，你不会是诈他？”

莫寒水不曾欺他，只不过天意尽然，她略会观星，知道今夜情况。流寇之中必然也有精通此术者，只不过事到临头，不及反应罢了。

若是一会大雨浇下，火势定然受挫，显真不一定能找到具体位置。

何况他必然会赶尽杀绝。他不会让自己活着回去再告诉鄙人流寇与部族勾结，亦或是他以为自己知道了他们背后的部族。

*

苍茫天地间，萨慕大会处一片狼藉，言笑晏晏的乌襄男女们都已惊散逃离，草地上遍是手帕以及彩头之物。

一批不起眼的人马奔到此处，找寻着什么。

“郎君。”

侍从看到异状禀告。

崔冕亦勒马抬眸看着远处缥缈离散的烟雾出神。

“去找烟雾发生的位置。”

*

荒野之间，骏马疾驰，只见衣裙翻飞如同绽开的花瓣。

耳后隐约传过马蹄声响，两人聚敛精神奔向前路，顾及不到身后之事。

忽然，天光一亮，一道惊雷霹雳而下，一瞬照亮前首路途，马上女娘的神情一时也显现出来。

莫寒水神色严肃手中紧握缰绳，这场雨要来了，流寇不会再有忌讳。

“嫂嫂，他们追上来了。”尊润神情焦急提醒。

莫寒水蹙眉看着黑夜中望不见边际的草原，没有一星灯火，两人如同跌入混沌的虫虱。

“再快些。”

她开口催促，莫寒水耳力聪敏与尊润不遑多让，身后追赶的马蹄鞭笞着她的心跳，她在夤夜中尽力辨别方向，额角渗出汗珠，发丝在风中翩舞，人却显得愈发光洁晶莹。

嗖，

嗖嗖……

利箭破空，追赶上狂奔的马匹，莫寒水当机立断狠命将缰绳一拉，骏马疾驰受惊，骤然带人扬起前蹄，御风般飞扬，堪堪躲过致命一箭。

两人拼尽力气不至于从马上跌落，身后的箭镞排空而来，莫寒水握缰的手背上落下水滴，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