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命里有劫,非死不可?”莫寒水心中咒骂,一人一影越是挣|扎衣裙纠缠越紧,她想究其形貌却始终无法看清。
两人陷在绒毯中,慌乱间莫寒水的手被轻轻按住,像是善意的安抚。
“当心引来守卫。”来人说得很小心。
那团乱麻将这副身躯包裹得极严,只留下一双眼睛,澄澈如秋,几经躲闪,却不敢直视她。
莫寒水被人控制,挣脱不过,敌强我弱间哪里肯听他的话,竭力着抵抗。
“求公主救人!”人形见她不听抢先开口。
莫寒水听了愣了下,暗自松了口气,既是求人,自己便不至处于劣势。
那人见她不动,松开了手,莫寒水整理衣饰起身,却并未给来人看座,自己寻了位置坐下只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来人自知她腹中有疑,伸手扯开饱浸风沙的麻布露出面容,是个清瘦少年。皮肤夹杂着草原上的风吹日晒,因瘦弱眼睛深深陷入眼窝,他弯下脊背神色恭顺。
“我是石坚琉的王子莫侃。”
莫寒水捻着衣袖的指尖被丝线绊住,祸水真是不请自来,她知道自己不觉中已经被卷进部族倾轧的浑水里。
“公主明鉴,乌襄欺我族弱,屡行劫掠之事,我部上下一日不得安宁。”少年言语说及往昔脸上仍有怒色,“去岁显真又强召我为质,其弟粟敏处处欺辱,若侃可换族人平安,虽死无悔,但显真野心远不及此,为我部族生路,求公主出面救我阖族上下,侃感激不尽。”
莫寒水仔细听着少年提供的信息,知道她如今所在的部落名为乌襄,既然如此他口中的显真想必也就是驸马了,那个多嘴多舌的弟弟名唤粟敏,显真有部落吞并之势,莫侃的话她并非尽信,却也知显真那个男人绝非泛泛之辈。
说到要紧之处那少年抬头看向她,但对于的显真的野心却不加详述,看来他也并没有十分信任自己。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说服显真?”莫寒水直切要点,单凭部落王子求到一个和亲公主身上已是荒谬,她的指尖轻轻刮刺着茶瓯,弱不可闻的响声尽数被呼啸的风吞没,不知该说石坚琉的王子太过天真,还是局势紧迫已经到了逼得他们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就凭显真从帐中出来而你还活着。”莫侃抬头直勾勾盯着莫寒水。
她真得很美,是不同于草原姑娘独一份的雍容慨然,像草原深处不得涉入的一汪翠蓝海子。
莫寒水睨了他一眼,腹诽少年想法天真,别说自己,就是天仙下凡显真那冷冰冰的性子也绝不会侧目。
“乌襄人虽然悍勇好武,但显真还没疯,当即杀和亲公主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我一个和戎公主,与母国相去千里,孤弱无依,我命尚如浮萍,如何能帮你?”莫寒水苦言劝解,她所言不虚,自己手中没有经营一兵一卒,门前雪尚不能扫尽,如何管得了他人。她语气平和说过自己的情状,不想因拒让莫侃记恨,她在异国实在不该树敌太多。
她甚至怀疑莫侃是不是乌襄派来对自己能否安分守己的试探。
“你走吧,今日就当你从未来过,我虽不能帮你,但绝对不会泄露给他人。”
少年听了脸色没什么变化,仿佛已是多次求助无门,大抵心如死灰,倒没像莫寒水预料的那般胡搅蛮缠。
*
风头如刀面如割(1),草原风大之时满地碎石甚至斗大的都同生足一般随风乱走,遑论那些牛羊牲畜。
远处有一模糊的人影飘荡,霎那间粟敏眯了一下眼,像是有所感知,疾奔而来,提刀一脚踢开了门毡。
骤然奔涌而进的飙风吹断了莫寒水手中的香火。
"你做什么!"
莫寒水身姿慌乱捧心喝道,一副受惊的样子,她看清了风的痕迹,是他,那个屡屡出言不逊的蛮人粟敏。
“可敦不认得我,我是乌襄的叶护,可汗的弟弟,(2)娑固特粟敏。”粟敏顶着那张和他兄长气氛相像的脸露出森森白牙好心解释。
粟敏看着他那不知能活几日的嫂嫂强忍着惊慌看着他,嗤笑一声,是啊,做了亏心事怎么能不惊慌。
“可敦帐内藏了什么,是人吗?”
粟敏舔着牙天真问道,他越过莫寒水走到里处,随手用刀挑开了锦被,随后一脚踢开箱笼一无所获。
莫寒水没有随他走动,依旧站在帐心对着眼前的佛像阖目,眉目露出虔诚之意,“佛祖在前,不必掩藏。”
粟敏看着这个敬奉神明的女娘,他不懂郢国的神佛习俗,又挑眼看向佛像,不过马背的高度,木雕涂彩,勾勒出一派慈眉善目、普渡众生的样子。千里迢迢运到这里还完好无损,可见使团下足了功夫。
他不信鬼神,再好的佛像在他眼中不过是块木头,他跨步上前用手扶过佛像,随即神色一暗,回头向莫寒水搭话:“可我怎么总觉得这其中有鬼呢?”
他的话音还未落尽,森寒的刀光雷击一般劈向佛像。
“你!”莫寒水声音惊惶。
咔嚓一声,木雕发出沉闷的断响,那佛像瞬间自颈部分离,断首抛向他处,脖间现出齐整的豁口,露出里面空心的木头。
莫寒水慌张挤去察看佛像,粟敏终于如愿见到他那千里路途的嫂嫂露出惊骇的表情。
“别急嘛。”粟敏掰过莫寒水的肩头,硬生生将她扯回来,五指力气如同附骨一般,扯得她生疼。“不过是块木头,可敦担心什么?”
粟敏心满意足提刀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半晌笑意更浓了。
“果然是精巧啊。”他口不对心地赞了一句。
莫寒水不动声色地捡起了佛首,“叶护执意要看,我自然拦不住,神佛面前我定会勤加诵经,以赎叶护冒失之过。”
“不劳殿下挂心,若是神佛有灵,在我砍下他脑袋的时候,他就该杀了我。”粟敏语气加重,肆无忌惮地看着那尊断佛。
莫寒水面上不显,何尝不知他话中之意,堂堂公主,由着他人闯入营帐,一刀斩断信仰,连藕断丝连的希冀也不曾留下,何其屈辱,何其窝囊,她只能做无知般笑了笑。
她知道此人必定是自己身在乌襄的阻碍,几乎已起杀心,可粟敏无论死在何处,初来乍到的自己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只能打消他的怀疑今夜才能平安度过,想到这里她的手轻轻放下了。
"不过我还是感念殿下的慈悲心肠。"
粟敏心有不甘的回头,伸手用力拧过公主的脸,仔仔细细透过皮囊看去,恍惚间女娘惶乱的神色和观音面容重合,倒还有几分味道。
眼前的女娘并不驯服竭力摆脱他的钳制,可惜半分也不能动弹,末了他终于看够了补充道:“阿答未宿王帐,他虽不喜你,可我却觉得殿下实在有趣,兄终弟及,嫂嫂你可要好好等着我。”
乌襄人不避讳言死,粟敏这般说也不会让人怀疑其心不忠。
"你说什么?"莫寒水声音带着怒气。
粟敏舒心地看着莫寒水撕破了波澜不惊的面容,重复道:“我说,早晚有一天,你是我的。”
莫寒水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她的确不知乌襄婚姻习俗,猛然间想起古代一些部落实行的收继婚制度。
粟敏心满意足收刀,将莫寒水捡起的佛头踢向箱奁,草原气候干烈,油彩下诸多木器皲裂斑驳,佛像也无例外,砰的一声,竟被粟敏一脚踢碎,纷飞的木屑飞溅四处,他纵身离开,只留下一尊无头木雕。
待得外面的风声响起,莫寒水长舒了口气靠在那尊无头像前。
帐内一片狼藉,她张眼四处扫去,自床下爬出一人,正是消失不见的莫侃,他脸色苍白盯着莫寒水,眼神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愤慨。
“如今你该相信了吧,他乡异客,如履薄冰。”莫寒水定定地开口。
很快莫侃面上恢复了镇定,可起伏明显胸膛出卖了他的不安,“我告辞了,多保重。”
他拱手道谢,在门毡处观察了半刻,最终消失在风中。
莫寒水长吁了口气,自她醒来便感受到原主耳力敏于常人,是才若是粟敏不动声色贴近帐内她恐怕应付不及,但他急于揭露,脚步声急促如鼓反而给了她反应的机会。她故意将怀疑引到佛像上,那尊佛像木质紧密远比寻常木材沉上几分,不然今夜在劫难逃。
不过粟敏这一遭倒也向莫侃表明了自己的处境,自己也无需多做解释,莫寒水勉强安慰自己。
*
“公主,奴进去了”
莫寒水正走神,忽然有人掀开了门毡。
她抬眼看去是个瘦小的青衣,一双大眼睛正看着自己,神色有些畏惧。
那个青衣见莫寒水并无反应,壮着胆子入了营帐。
“公主吃点东西吧。”
莫寒水不知其人只不做回应。
青衣仿佛已司空见惯,走上前来跪在莫寒水面前,用勺舀了稀粥喂到莫寒水嘴边,女孩的手抖如筛糠,米汤滴在她的裙边,女孩几乎不敢抬头看她。
“粥水有问题!”她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你把粥喝了。”莫寒水开口。
那青衣听了她的话,捧起白瓷碗喝着碗中的冷粥,莫寒水在旁盯着她,并无异常。
“你为什么害怕?”
“奴……这粥水酸坏了,奴没有办法。”青衣说话磕磕绊绊。
莫寒水嗤笑一声,难怪她醒来后饮食随意敷衍,她原以为是给她留下威吓,让她断了逃跑的心思,结果却是被人欺负到头上。
“跟我去使团营帐。”
“公主。”那青衣开口不知是要劝还是如何。
莫寒水见她情状,起身向帐外走去,那青衣连忙趋步去掀帐帘。
由她引路,莫寒水不过片刻就到了使团居住的营帐。
守在帐外的侍从眼尖,遥遥见了公主的身影身后跟着个步履匆匆的侍女,便要抽身入帐禀告。
“慢着,别坏了规矩,本宫还需等护送将军宣召。”
莫寒水开口讽道,将试图溜身入帐的侍从拦了下来。
“奴不敢。”侍从面上悻悻,连连告罪。
莫寒水不再理会,越过他步入帐子。
一道殊丽的身影闯入帐中,赵秉成的神色顿了一下,原本倒茶的手置下。
“公主夤夜到此处,不知有何见教。”他起身行礼,开口还算客气。
莫寒水与他目光相接,落在他身上衣饰上,似有所想少顷移开。
“将军与我有隙?”
“末将怎会与殿下……”
赵秉成斟酌的话还未说完,莫寒水又开口:“送亲使团中可缺粮?”
“使团中贮存丰实。”
“那将军认为吾可是有疯症?”莫寒水盯着他,原本潋滟生波的眸子也威严得让人不能直视。
三问三答之下,赵秉成心中已然汗颜,至于这最后一问便是旁人暗中认定如此,他又如何能从实说出,何况这些时日他总觉得这呆傻的公主和往时不同,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差错。
“殿下玉体康健,末将不敢妄议。”他出口奉承,多年混迹官场奉承阿谀人精似的,心中将缘由盘算了七七八八,想来是使团侍从敷衍怠慢惯了恰好撞在她眼前。
“不敢妄议,却敢妄为?”莫寒水语气转冷。
“是末将监管使团不利,请公主责罚。”赵秉成听见所料不错,闻言登时跪于绒毯之上,武将身躯悍然,投下的阴翳将莫寒水遮蔽得干净。
他见公主不言详事,便知道方才推想不错,她不愿揭开琐碎事宜与人争论失了身份,自然便找上了他。
“责罚倒是谈不上,将军一路辛苦,而今既至乌襄,互为倚靠,也该更加勉力才是。”莫寒水知道他是个聪慧人物,一番敲打其中的意思自然揣摩得明白,她神色缓了缓,言语间又用同国提醒,添了几分亲近拉拢。
赵秉成连连称喏。
莫寒水不便在使团多留,惹人生疑,目的达成不过片刻,由着赵秉成派的侍从将她送出。
*
公主去后,赵秉成神色依旧未有松懈。
“郎君。”
他躬身行礼,神色恭敬中更添畏服,与方才莫寒水在时又大有不同。
一声甫罢,自绣屏后转出一人,一身不起眼的文侍衣裳穿就,却将身姿勾勒得出尘,来人对他的殷勤不置可否。
默了半晌,来人伸手,一支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他衣襟的暗纹像是观赏,力道不轻不重却莫名让人胆寒,赵秉成憋着口气,不敢大喘。
“她对你起了疑心。”来人语气温和点出纰漏。
“属下无知。”
赵秉成脸上横肉抽搐了下,神色愕然惶恐告罪,回想方才见公主的场景。
“罢了,日后在她面前小心行事。”来人觉察到赵秉成的僵硬话音回转,少顷提醒,“但也别苛待了她。”
“是,是。”赵秉成憋着的那口气最终还是呛了下,他本不将这女娃娃放在眼里,人在他手底下不死也算是能交差了,可他偏偏忘了还有这这一厢,毕竟是数载同门,师哥妹情谊多少还是有些,后怕排山倒海般奔涌,他瞥眼看过来人,那双漆黑的眼眸又将他骇了下,他也不知主子为何派了这崔郎君过来。
崔冕看着融黄的烛火,神色不明。不枉自己一番奔波,这场戏演得不错,经此一场他的小师妹便没了逃跑的心思,更重要的是相信她的师哥是个好人。
(1)《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岑参
(2)叶护,古时突厥、回纥等民族的官名。地位仅次于可汗。世袭,由可汗的子弟或宗族中的强者担任。
催眠你真该庆幸自己是男主,不然要被阿水追着砍,哈哈,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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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拒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