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学生时代军训,云知山也没睡过这么狭窄破旧的行军床。别说翻身,哪怕一点细微动作,都会嘎吱作响,让他在躺平两小时后依然无法入眠。
伴随一声刺耳的“嘎——!”云知山倏然坐起身——他再也无法忍受,冲出书房直奔宋诚的卧室,却在抬起的手即将敲下时,眼前突然浮现起那个站在阳台上,落寞但挺直的背影。
云知山回到在他看来,小到无法落脚的书房里,把床褥,被子全部挪到地上,然后躺上去。
他觉得自己不是来治疗的,而是来做乞丐,来做牛做马,来被宋家父子俩欺负的——吃过饭,那小崽子丢下一句“做饭不洗碗,洗碗不做饭”,要求他洗碗刷锅;饭后开视频会议时,又被他气冲冲地打断,说占网速影响他上分;好不容易忙完去洗澡,洗漱用品全是开架货,云知山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睡前宋诚来书房,再次给他“挤”了一丁点儿信息素。那一刻,云知山觉得自己像朋友家的猫,被关在箱子里做雾化。
不,他被关的是鸟笼子。
第二天七点不到,云知山被吵醒时愣了好几秒——他是独居,不适应家里有其他任何生物,家政都是挑他去公司的时候。
顶着杂乱的头发出来,正巧遇上准备出门的宋闻溪在说:“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可别再做燃烧自己,照亮跟我们无关的人的事儿了。”
嘿!这小子,一大清早就点他呢。
但宋闻溪一走,云知山在看见宋诚脸色的那一刻,确实倒吸一口气——
前阵子,街头重逢那天,宋诚虽然一如高中时的个头,但看得出来日子过得不错,气色好,身形体态有锻炼痕迹。但经过昨晚一夜的休息,他显然仍未恢复,眼下青乌在苍白肤色的映衬下更加明显。
有些话,他其实昨晚就想说,但宋诚释放完信息素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于是此刻,云知山坦率地道:“那天,还有昨晚,都谢谢你。”
宋诚疲惫的神色里有转瞬即逝的惊讶,随即扯起左边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像在自嘲,更像是在两人之间立起一道透明的墙:
“没什么,价值交换而已。”
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七点刚过五分,“宋闻溪确实优秀得过于出众了,心肠又好,仗义,总是替人出头,从小到大,给自己揽了一兜子麻烦。所以今后,要摆平的也许不止是张家的事。”
这番话让云知山的脑子立刻开始思考:作为宋闻溪的父亲,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云家长子,天生的继承人,云氏这么大的船,舵可不好掌。连他自己都承认,谦和有礼只是一张行走世间的面具而已。
也许他什么也不用做,光靠这个姓,就能压得人不能动弹。可让他出面,凭什么?就凭一句“帮帮我”,凭一句仗义吗?
“不过你不用担心,就像那天在病房里,我当着你父母的面说过的,换作其他人发病,只要能帮,我一定帮。”
说完他就去洗漱,留下云知山一人站在原地。
去公司的路上,云知山拨通医生电话:“你那边有没有补剂之类的?给宋诚。”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头,“他消耗很大。”
电话那头有短暂沉默,“云总,信息素消耗大这种事情,一般都发生在,呃,纵欲人群身上。”
云知山眉峰轻挑,“你的意思是,要给他买壮阳补品?”
“理论上是这样的,”医生话锋一转,“不过毕竟和那类人群还是有区别,您可以先试试食补。”
“知道了。”
挂断电话,云知山打开手机APP。他想起宋诚苍白的脸,想起自己那句“云家的后代”——他后知后觉,正是这句话,把宋诚伤着了。
这种混合着愧疚和烦躁的情绪,显化为下班回家的宋诚,被堆成山的快递箱子堵得进不了门。
等宋闻溪到家,他刚好把最后一箱搬进家里,随手用钥匙划开最上面的一箱,是燕窝和人参。
“是那个人买的吧。”宋闻溪不满地嘟囔。
宋诚接着往下拆,都是些贵重补品。说真的,光看看,他都要流鼻血了——哪个正常人经得住这么十全大补啊!
“爸你看这箱,这些是菜吗?”
终于有一箱不一样的了,里面全是各种有机蔬菜,谷饲黑猪肉,整块进口新鲜三文鱼。父子俩平时买这些一般是去山姆,不过看这陌生的品牌,估计不是供给他们普通老百姓的。
宋诚看得出来,宋闻溪不乐意收云知山的东西。也怪云知山来他家的时间点非常不巧——正是青春期男孩子意识觉醒,反抗父亲权威的年纪。虽然宋闻溪已经算是十分懂事,但他和父亲的相逢又实在充满了对立。
这天晚饭只有父子俩,宋诚在宋闻溪做饭那会儿收到云知山的微信:
“既然他自己要做饭,我没意见,但能不能吃健康点儿?以后菜场和普通超市不要去了,你让他加我助理微信,要买什么直接报。”
宋诚没回,也没拿给宋闻溪看。和儿子边吃晚饭边笑着听他吐槽:“这有机的也没好吃到哪里去嘛!菜场外边摆摊的爷爷奶奶,他们的菜真才是真正的organic呢!我买他们的菜,既帮衬他们,吃得又健康。”
宋诚以点头来赞许宋闻溪的善良。
吃完饭,宋闻溪擦擦嘴,支支吾吾一会儿,说:“爸爸,你昨天说要跟我聊。”
宋诚一愣,想起这茬。昨天他心太乱,加上释放信息素太累,沾枕头就睡着,把这事儿忘了。
既然儿子主动问起,宋诚放下碗筷,认真地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云家……要你,和他们一起生活……”
话还没说完,宋闻溪“蹭”地蹿老高:“他们又威胁你了??”
宋诚赶紧安抚他,他知道,宋闻溪对这件事情特别敏感,但他的安抚有些晚了,宋闻溪二话不说,端起那些包装精美的纸箱子就要开门出去。
“你干嘛去!”
“我要把这些吃的丢……送给门卫大爷!还有楼上的奶奶!”
宋诚赶紧抢过箱子放回地上,拉住宋闻溪成年人那么粗的手腕子,拽到沙发上坐下。
“你要送给他们,爸爸没意见,一会儿我可以跟你一块儿送。”宋诚脑门上冒出薄薄一层汗,“但你要先听我把话说完呀!”
“爸,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宋闻溪一脸悔不当初,“自从那件事,我们的生活就彻底变了!”
听他这么说,宋诚十分心疼。
他这儿子,看上去人高马大,实际只是个16岁的青少年,去医院挂号都只能挂儿科。
他从小跟着自己,没享着什么福,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子,生活稳定下来,一个身份非同寻常的爹又贸然出现,还强行搅合进他们的生活。这要换个孩子,心理状态不一定能保持到宋闻溪这样。
从知道有他那天起,宋诚就没想过靠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亲爹妈。宋闻溪跟着他姓宋,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孩子,但是云知山昨天那句,“云家的后代”,一下子把他坚守了17年的价值观砸出一道重重的裂痕——
他有本事一个人养孩子,可他有本事一个人怀孕吗?医学奇迹?
好在当下,云家人对宋闻溪的重视程度还远不如他,毕竟他板上钉钉的能救云知山的命,而宋闻溪,只是一个不光彩的私生子。
据宋诚所知,云知山一直未婚,现下也没有伴侣,是个不折不扣的铁腕总裁。但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保持独身到入土的,也许他们已经在背地里嫌弃宋闻溪的存在,会影响到云知山觅得良伴。
但万一有一天,云家要“收回”宋闻溪,并且真心实意地托举他,到那一天,他的儿子会怎么选?说到底,云家比他更能提供优渥的生活环境,最重要的是,更好的发展前途。
一想到如果宋闻溪选择回云家,自己应该如何自处,宋诚的眼眶就红了。
“爸……”宋闻溪也快哭了,这短短的日子,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问:“爸爸你怎么了?”
宋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也许是云知山的出现勾起那些尘封的回忆:改变命运的夜晚,被告知怀孕,第一次胎动,独自生产,宋闻溪第一次喊爸爸,第一次把三好学生奖状举到他面前……
那些穷困,苦楚,那些相伴,快乐,和他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背负着误解和鄙视的委屈,一时之间全部混在一起,变成一碗酸甜苦辣咸的汁水,强迫他全数咽下去,呛得他滚烫的泪水从眼眶边缘落下。
“爸,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宋闻溪的手温柔地覆上宋诚青筋明显的手背,但声音铿锵,“我不光是你儿子,也是和你认识16年的另一个人,你最好的朋友,最值得信任的伙伴。”
他调整坐姿,直视宋诚的眼睛说:“宋诚爸爸,我现在就明确地告诉你,我和你,才是家。”
有他这番话,宋诚觉得自己的隐忍,值了。
心中的不安和阴霾一扫而空,宋诚抹掉眼泪,开开心心地和宋闻溪一起把餐桌收拾干净,就去拆剩下的箱子。拆着拆着,宋闻溪的脸色越发疑惑起来。
“怎么感觉这些,都是壮阳的啊……”
宋诚早就发现了,只是没说,一头黑线地否认:“就是补品。”
“哦……”
把儿子赶去写作业,宋诚一个人整理食材。他知道云知山要给他补身体,但心里不舒服——但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自己。不过东西都是好东西,不能浪费。等这项不小的工程完工时,外面有人敲门。
是云知山回来了。
宋诚没有给他录指纹,心里仍把他当成陌生人。结果门一开,一位眼生的男人正撑着摇摇欲坠的他:
“您好,您就是宋先生吗?”
这屋里可有俩宋先生,宋诚点头。
“云总今晚应酬,按理说是要回自己家的,但是医生嘱咐说,治疗最好不要断,最少持续三天……”
这些宋诚都知道,一周治疗三天就是这么来的。他自己是打工人,不为难同类,于是请这位秘书驮着他山一样的老板进屋。
“云,云总就睡这儿……?”秘书对着地铺,声音越说越小。
宋诚没答话,蹲下身把地铺理了理,“扶他躺下吧。”
云知山不知道喝了多少,整个人烂醉,把他放平的时候,无力的脑袋“咚”地砸在地上,吓得秘书一头冷汗。而宋诚仅仅是面无表情地抽纸巾递给那位年轻人,“擦擦汗。”
宋闻溪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了,乖巧地喊人:“叔叔好。”
一见到他,年轻人刚露出的笑容彻底僵住。
大脑严重过载的秘书走了,看着努力释放完信息素,又去洗毛巾给不省人事的云知山擦脸的宋诚,宋闻溪催他回房间:“就放他到这儿呗。”
“宝宝,”宋诚再一次叫这个称呼,认真严肃地说:“永远不要让烂醉的人独自呆着,万一呕吐物呛住气管,真的会出人命的。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不该冒这个险。”
宋闻溪一本正经地点头,过一会儿反应过来,“那你今晚……要照顾他?”
宋诚其实还没想到这里,听宋闻溪一说,好像确实只能这样。
“再说吧。”他答。
宋闻溪往行军床上一坐,“嘎吱”一声。他抓了抓后脑勺,有些为难,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
“爸爸,你跟……你们当年……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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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