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碧湖公园。
端宝儿坐在大众车里,在北门的地铁站等人。
这次等的是三个同校的学弟学妹,两女一男。
“我们今天没课,就来这边做志愿,麻烦学姐了。”
端宝儿:“小事,现在毕业的志愿时长要求是一样的吗?”
“一样呢,要六十小时,主要我们也想多刷一点,可以加综测。”
端宝儿发动车,“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
端宝儿便直接把人拉到了街道养老中心,争取给学弟学妹录上八小时的时长。
中午,她给三人买了饭,几人坐在一起吃。
“哇,谢谢学姐。你晚上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我们在网上看到这边有一家老店很正宗。”
端宝儿笑笑,“我晚上有约。”
几人遗憾作罢,又聊起临近毕业和工作的事。
他们大三下期,课少了许多,重心从学习变成敲定接下来的规划,比如准备继续读研,还是积攒实习经验。
学弟学妹的规划都很清晰。
一个学妹想争取保研,一个学妹准备去喜欢的游戏公司实习,至于学弟,是南市本地人,说:“想去风行实习。”
几人可能是想在学姐面前表现出积极上进的风貌,以得到来自学姐的欣赏和分享,七嘴八舌。
可端宝儿这个学姐无感,也没什么能给的意见,默默扒饭。
和读强势大学的王牌专业,绩点优秀的几个学弟学妹不同,端宝儿当初高考,为了被南市的A大录上,分数压线的她,特地选了弱势专业。
入学后,她还不像同学那样急着转专业,也不准备考去学科更强势的高校读研。
完全没有追求和规划。
大一阴差阳错到建设小区养老中心做志愿后,她便把大多数时间用在了这边。
学妹:“风行?好像这两天他们的江总来南市了哦。”
另一学妹:“好像是要在这边建科技农场,加设产线,好像还和好几个实验室签了合作。”
学妹:“在风行实习,对你来说很方便啊。”
学弟:“希望简历能过。”
学妹:“江屿诺是真的帅,风行推他抛头露面真是可以,在企业形象上赢了。”
另一学妹:“我听在风行工作的学姐说,江屿诺不是大股东,他上面还有人,据说也很年轻。”
学妹:“我也看到过那个帖子,那人神秘好多,网上翻来覆去就那几张证件照。”
另一学妹:“那么糊的证件照也帅啊,感觉是狼系男,眼神特别劲劲的。”
端宝儿知道风行,但没上心,不太专心地听着学弟学妹说笑。
到下午五点多,她把三人送去饭馆门口,学妹状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学姐晚上是和男朋友吃饭吗?”
端宝儿微愣,想也不想地否认了。
另一个就说:“学姐应该是单身吧。”
“是的。”
端宝儿没注意学弟有些发红的脸,她满脑子都是赶时间回家一趟,化妆。
毕竟,和体面的人吃饭,她多少也想体面一点。
早上出门前洗了头,此时还非常蓬松柔顺,没问题;上了粉底之后简单地修容,刷睫毛膏,修眉,不算复杂的步骤,不会化妆,根本没什么变化,好在涂了点口红后,看上去更加精神。
夜里天气预报说有小雨,又回归阴冷,端宝儿把白日的T恤牛仔裤换掉,决定穿长袖的长裙。
到小区门口,祁宁已经等在那儿了。
祁宁今天自己开车,开的竟然是超跑。
端宝儿惊疑不定地多看了一眼,在她印象里,祁宁不是个物欲很高的人,还很接地气,会在楼上看她晒被子。
但他开了超跑。上次见明明是一辆很商务的宾利……难道说他车很多?
上了车才看清,他穿着还算随意,简单的衬衫。
车内空间不大,只有两个座位,端宝儿自然与祁宁离得很近。
她笑着比了一下车尾,“怎么是江市的车牌。”
“嗯,缺一辆车开,临时运过来的。”
其实不是缺车开。
祁宁是想开车的时候离端宝儿近一点,所以两门跑车最好,人百分百坐他旁边。
虽然换作别的车,端宝儿大约也不会放着副驾不坐,特地坐后排去。
但是万一呢?
祁宁还是觉得跑车稳妥。
端宝儿:“你在江市上班啊?”
祁宁:“之前是。”
端宝儿:“大学在江市吗?”
祁宁:“对。”他偏头看她,“奶奶说你在南市读书,之后就留在这了。”
端宝儿:“对。”
祁宁:“不是这里人?”
端宝儿:“不是。”感觉像互查户口,但因为祁宁的脸长得实在很不错,查户口的话题也不无聊。
下车时,端宝儿身边走过去一个身材不错的上班族,看起来像是刚从金融机构出来,穿着成套的西服和皮鞋,步履匆匆,端宝儿多看了两眼。
祁宁视线也跟过去,他认为那人鞋配的颜色不好,肩也有点斜,撑不起来衣服。
端宝儿颜控,对身材好长得好的男女老少都有一种普世的欣赏。自以为瞄的一眼隐蔽不留痕迹,一抬头,发觉祁宁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端宝儿心里一跳。
祁宁:“喜欢那种风格?”
端宝儿连忙摇头,撇清关系,“我下次也想买件那样的衬衫。”
她回想刚刚的眼神,应该也不算很失礼,短暂的心虚结束,干脆朝祁宁笑笑。她牙齿很整齐而笑的幅度总是不大,但眼睛会很彻底地弯起来。
祁宁微愣,很快偏开了头。
端宝儿就走在他的身侧,没有刻意隔开距离,也没到肢体相接的程度,但是——很近。
他可以看清她今天戴了耳钉,贴着下嘴唇边缘的地方有一颗好浅的小痣。
第一次见端宝儿穿裙子,布料很薄,披了一件针织外套。
她很适合穿裙子,脚踝细,腿长,腰线高,背薄而挺拔,脖颈修长,只是此刻没说话。
她和那些老人相处,不是一直精神很足地说话吗?
然后把每个人都哄得很开心。
那是什么感觉。
会比每天收到她消息的感觉更好吗?
回想刚加她微信的那天,祁宁心情并不好。
他讨厌处理家事,即使是再普遍不过的“老年人被诈骗”,作为孙辈理应关心的事,因为缀了一个“家”字,便不可避免地令他感到厌烦。
从前见过的争吵,每个人崩溃的嘴脸,那些歇斯底里的声音,没底气的暴怒、冷笑的决绝、无能为力的垂泪,混乱的关系,□□碰撞的声音,记忆像混杂着垃圾的海水,散发着难闻的气息,每次提起“家”这个字,便会涨潮,变成泥浆,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
所以加上端宝儿后,判断出或许是误会,祁宁也没有心力深挖,或者道歉。
和家事挂钩的人或事,他一概只觉得劳累厌烦。
不想解决,又只想快点解决;因此逃避。
所以面对端宝儿的解释,他没回复。
但端宝儿喋喋不休地找他说话。
那时祁宁在洗澡,裹着浴巾出来,一下多了十二条消息,他当然看得出端宝儿悄悄发表情包是在表达不悦,但看起来很有趣。
她虽然不高兴,却真的很礼貌,一边不悦一边耐心地哄他这个家属,有种窝囊的幽默,祁宁突然就笑了。
而端宝儿竟然还不罢休,每天都很积极地发消息。
像养了一只非常活泼的电子宠物。
接下来的一周,祁宁每天洗澡前,都不可避免地有些许期待。
猜测出了浴室后,会有多少条未读消息;这是一种新鲜的乐趣。
最多的一天,洗完澡,接到了三十五条新消息,晚上九点,端宝儿还特地找了好些奶奶的照片发给他。
还发了很多[憨笑]和[微笑],好像他不是年轻人,看不懂这是阴阳怪气的表情似的。
但她又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窝囊。
若是这样的家事,好像也不是很沉重。
虽然不排斥聊天,那天在街上猜出她的身份,他自苦于总是在为支离破碎的家多此一举,似乎有些迁怒端宝儿。
但后来见了面,她还是耐心地哄他高兴。
眼睛亮亮的,不是恭维也不是应酬的微笑,让人舒适的真诚;机灵地说着话,被蚊子弄哭了,让人在意的笨拙。
可见过面后,“公事”已了,端宝儿就不再那样频繁地发消息了,尤其这三天,几乎没说话。
今天的晚餐,祁宁选在了私人餐厅。
整层楼只有他们两人落座,落地窗外是海,海上是即将消散的一抹晚霞。
从北华区的北边开车过来,花费了些时间,不然应该可以在这里看到瑰丽的日落和与天际交接的海平线。
不是什么稀罕的风景,但祁宁也想不到更好的地方。他是无趣的人,大多数时候都吃最健康的水煮菜,牛鱼虾蔬菜都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好在端宝儿没表现出不乐意。
端宝儿没怎么在南市看过海景,同在南市,滨海区离北华区和大学都隔很远,她刚落座,正想往窗外看一眼,却听到祁宁问:
“你最近几天很忙吗?”
端宝儿:“还好。”
她没来得及回问“你呢”,就听祁宁说:“最近都没给我发消息。”
端宝儿:?
怎么有一点……哀怨?
他用什么身份在哀怨?
祁宁笑的幅度很小,但还是笑了,解释道:“你上周不是每天找我很多么。”
原来是秋后算账,端宝儿差点误会成这是冒犯的暧昧对话。
她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故作心虚一笑,为当时的消息轰炸的“骚扰”进行开脱,“那时候想快点把误会解决。”
仔细一想,上周真的发了超级多没用的话,看来真的是吵到祁宁了。
祁宁:“你很喜欢微信的表情包吗。微笑的那个。”
……?
糊弄失败,原来祁宁真想纠着上周的事不放,端宝儿一狠心,点头:“没错。”喜欢翻白眼。
端宝儿笑时会露出一点上排牙齿,祁宁更像习惯闭着嘴笑,单纯的嘴角弯起来,笑意自鼻腔向外,微不可闻地轻哼出声。
二人没让侍者在旁,他见端宝儿吃得慢,帮端宝儿舀了一碗汤,递到她碗边。
“之后也给我发消息吧。”祁宁说,“能看到你分享我奶奶的日常,我也会安心。她不是没在你们机构办卡么,你平常在小区里照顾她,我也应当付钱给你。”
他不由分说,当即给拿起手机扣了个数。端宝儿在便利店买可乐都没他这样潇洒,因为她会检查付款界面到底花费3元还是3.5元。
有钱果然很松弛。
端宝儿余光不可避免地向亮起的手机屏幕看去——
他给她转了两万。
两万!
对这种爽快又目标明确的人,比起推脱,花钱办事更能让他满意。端宝儿顿时干劲十足,她要好好回报两万!
端宝儿谢过,问:“方便问一个问题吗?”
祁宁:“什么?”
“奶奶都是一个人住在这边,你家人是不是都很忙?”
她总是看到祁满华一个人遛狗,老人独自在家多少会让人不放心。但是之前,她真的一次也没偶遇过祁满华的家人,直到最近目睹祁意伟和祁宁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嗯……”祁宁很坦然,“很正常,奶奶是独生女,没别的兄弟姐妹,爷爷走很久了。我爸当初离婚后定居深市,有个比我小几岁的儿子。我妈定居美国,有个刚上小学的儿子。他们彼此都不怎么来往。”
端宝儿:……
她想过祁宁爸妈离婚,但没想到这么复杂。
活在夸赞声中的完美祁宁,实际上还有两个异父或异母的弟弟,这是在小区里都没听过的消息。
“抱歉。”
“没事,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端宝儿态度本就很好,接下来更是体贴了许多,暗中十分关注祁宁的感受。
她不希望勾起他人的痛事,让他们情感上受伤。
祁宁自然感知到她的在意。忽然想起从前,他爸出轨,让人怀孕,临近生产才被撞破。
那女人也可怜,发现自己被有妇之夫骗了,但为小孩生活质量着想,选择了继续牵扯。
在接下来的两三年,都在外逼他爸离婚。
这事一开始瞒得很好,但被他撞见过那家人对他爸示弱博同情的样子。这孩子不能从小就没有爸爸。他不像你小孩那样有能干的妈妈和体面的奶奶……不想他抬不起头。没有你的话我会很辛苦。真有意思,和祁意伟这个会家暴的人住在一起,就不辛苦了吗?
祁宁一度厌恶那样。把弱点暴露在他人面前,是难堪的,是危险的,是下流的。
但有朝一日,他也为了得到关注而故意示弱,却只觉得这方法好用极了。
没有和睦的家庭,没有相爱的父母,没有完整的来自长辈的爱,所以也多关注他吧。
就这样袒露了,端宝儿……果真非常在意他的心情。
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玻璃窗渐渐变得模糊,灯源晕开,走到停车场的小段路,有侍者送,但祁宁婉拒过,拿了一把伞撑着,亲自送端宝儿到副驾落座。
他忽然觉得雨天也不错。
回程的道路更空,从滨海公路到市区高架,雨并不停,水珠顺着车身飞速向后淌去,车内却在放着舒缓的纯音乐。
好听。
端宝儿向左边看,便能见到祁宁在十分专注地开车,他袖口仍然是挽到接近肘关节的位置,露出很完美的小臂线条,端宝儿不知道那白皙皮肤上略微凸起的纹路,是血管还是青筋,总之很诱人。
……哇。
力气很大的样子。
端宝儿偏头看向右侧。
高架外,亮灯的建筑群在雨夜如同拢上一层薄雾。其实出了北华区,只看南市的市中心,它是一座繁华也足够现代化的都市,也难怪能吸引各大企业入驻其间。
端宝儿问:“你今晚回奶奶家休息么?”
“我自己住。”祁宁沉思两秒,补充,“明天也有事。”
“……唔。”端宝儿预感祁宁是准备把她送回北华区,再原路返回市中心,绕路。但她也不至于半路让祁宁别送。于是老实承受这份好意。
车行至市区后,下了高架。
“可以在便利店停一下么?我想去买瓶水。”
这车不常使用,刚从江市拖来,祁宁顿了顿,发觉车里是没放喝的东西。
他看一下方位,这地方正好离他住的酒店很近,不用导航,按着印象,就近找了家便利店前停下。
雨停了,端宝儿自己下了车。
店前的伞下放着几张露营椅,一男一女坐在那聊天,端宝儿没在意,径直走进便利店买水。
江屿诺却一眼注意到停来一辆车,是他喜欢的车型,车上下来一个美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他定睛一看,这车牌是江市的,略微眼熟,因为他老板祁宁的车,都是相似的牌……幻影是NN777,几台宾利是NN999和NN555,这台是……NN111?
索性走近一看,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人还真是……
祁宁?
江屿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谁约饭特地开超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