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第二天是赴县衙开始试习的日子,蒋云舒这一晚仍是睡在嵩阳书院,她不知道这里的早练与都司比会不会更严厉,在来嵩县之前她已经耳闻这里的怪事。譬如烧香本是乡野或城镇百姓非常热闹的祈福诉愿的活动,逢月初或月中,大的寺庙往往人头攒动,甚至依此形成大的集会,拍花子的、残乞讨的,可是能掀开不少丑恶的。
这会儿雨过天晴,满天的星辰,比印象中忽视的前几天都还要亮和多,她躺在床铺上翻覆了几下,想到齐云谐坦白的话就觉得心里空空的,不知道该向谁诉说,明天他也要启程往梁州去,她说不妨多留几天,可是他却说山高路远,不能耽搁。原来这才是男孩子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夜晚清寒,她裹紧了被单,她泪湿了枕头一角,心想是自己不够重要,若是他倾心自己,怎么会这样做、这样说呢。
鸡鸣的时候还不到寅时,天色都不明,她有些奇怪鸡叫的这样叫,不过索性睡不着了,外面只有风吹落叶的声音,显得她更人影独立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一直这样孤单下去,像个怪人,但是她仍是取了水洗漱干净自己,等一切收拾好,她便离开书院,往县衙走去。一路却是冷清的很,只有几家早餐铺在预备开门迎客,她疾步走进县衙大门,问其中值守的人,“今天开始晨练了吗?”
“啊……什么晨练?”那位中年人揉了揉因值守一夜而发红的双目问道。
蒋云舒表情冷淡,她只是往四周查看了一下,便回头对那位看守说清来由,便径直走了进去。大院中布置了武训的器械,她随意选了一组梅花桩子,在上面踏着步子舞起剑,一开始几步她还有些局促,后来天色更亮,她走的更熟,脚底简直生风,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直到一个年轻小捕快一动不动的站在一边,她停了下来,差点从桩子上掉下来。年轻小捕快的眼睛眨巴了几下,问,“已经开始晨练了吗?”蒋云舒跳了下来,对他敬而远之,道,“我今天刚来。”说完,便抹了抹汗,走出门吃饭去了。
她或许不该这样不近人情,把齐云谐冷漠的样子学过来,想到那个小捕快眼睛一眨一眨宛若小兽般懵懂的眼睛,她其实心软了。什么时候能再遇到像这样的一双眼睛呢?
“啊!我钱丢了!”
蒋云舒正喝着豆浆,突然听到有人因为丢东西大声呼寻,她抓起佩剑,站起来,张目去寻这声音的主人以及有异常行迹之人。她于是疾步到丢钱的人的身边,问,“丢了多少。”
丢钱的人掏了掏手里的荷包,又摸了摸身上,通体无寻,但他看蒋云舒目光炯炯的样子,有些不想声张了,小声道,“不过是二钱银子,我再找找。”
蒋云舒见这老先生这个样子,大概想到原来丢钱的人原来怕偷钱的人,便不说什么,只是又看周边的人,只见与这老先生邻座的小孩时不时抬头看她,她不由得问那老先生道,“这是您家的孩子?”
老先生摇了摇头,眼睛望向了这孩子,似乎开始怀疑起这孩子,要穿透衣服从他的身上看出银子来。蒋云舒看到这孩子两只脚丫大拇指把鞋顶破了,心里有些考虑。只不过还没等她处理,半路又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只见身着皂服的一个颇为健壮的男人提起那孩子的衣服,在他身上翻了翻,竟真的找到两块碎银,便问那孩子,“这怎么回事?”
那孩子作势要跑,他又把他拦住,挡在身前。
“是我从家拿的。”那孩子睁大眼睛对他道。
“从家拿的,那你跑什么?”男子拦住他,又问,“你吃饭不带铜板,拿银子作什么?”说完,则将银子收起,又转身走到老先生面前,摊开手掌,问道,“看看这是您的吗?”
蒋云舒将他的动作收在眼底,又去看老者的反应。只见那老者点了点头,低头仔细去看,过了会儿,终于道,“虽然价值差不多,但我那是剪成了三个角的,上面还有个牙印,不是这个啊。”
男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块碎银,放在老者手上,道,“是不是这个?”
那老者凑近去看,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对男子道,“可真谢谢你啊……不过,这……”
蒋云舒不由看向那个孩子,不知面前那男子会作何处理,不过没等他走向那个孩子,那孩子却满脸通红从闲观的两三人的缝隙中冲进人流跑走了。
“蒋云舒,还不快去抓那小孩去?”男子突然呵斥道。
蒋云舒肃然直立,按道理讲她还没正式报到,不用听他的,但是看这架势,她只是“哼”了一声,便推开人群去寻那孩子。
当她真的从人群中走出,才知道自己对嵩县城中街巷的布局一无所知,想到那位鞋破了的孩子,她不免有些同情,一边又在想着他会往哪里去。幼年时,她跟哥哥蒋芒还有一段流浪生活哩。似乎是感觉到那孩子不会跑的很远,她往热闹人群以外的巷弄胡洞中去仔细查看,而终于在一辆板车底下发现一双乌黑的眼睛。
“快出来!”她大声道。
但那眼睛眨也不眨。那一瞬间,她看着那眼睛有片刻的失神。这时,巷的那一头,刚刚那位男子出现了,只听他大声道,“没晕了头转向就好!”蒋云舒正嫌他声音大,却又听见他使唤自己,“把路堵上,别让这孩子跑了。”
她低了低头,轻出一口气,看着车底下的孩子,执着佩剑一端把他面前的路挡住了。这时候,那男子又接着使唤她,道,“使点力把板车往这边推,把路把好。”
蒋云舒叹了口气,听了他的吩咐。那孩子突然就暴露在正大光明之中,这样一来,不止他的眼睛,就连因衣服单薄而显得黄瘦的脸颊,还有身上粗布缝制的旧衣,都看的一清二楚了。
那孩子似乎怕了。蒋云舒蹲到了地上,好仔细瞧他。
“躲什么?”男子不紧不慢走过来问那蹲在地上的孩子道。
蒋云舒看看那男子,又看向这孩子,她正等着这位捕快盘问这孩子呢,却又竟听到他使唤自己道,“蒋云舒,把这孩子带回县衙。”
“啊?你是谁?”蒋云舒叫住了这男子。
“叫我老魏就行。”说着,只留下一个背影,接着声音远远传过来,“别把这孩子带丢了,我去巡查。”
“好吧!”蒋云舒有些带气,等那魏捕快不见人影了,她无奈看了看身边的这个男孩,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成了她姐姐似的,便又恢复平常,正经道,“跟着我,不要跑。”
意外的,那孩子还很老实,并没有左右盼望,蒋云舒表示满意,待他们终于到县衙门前,蒋云舒指了指重重门上依次悬挂的正大光明与风清气正牌匾,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男孩倒是瞪着一双青白分明的眼睛,直言道,“不就是县衙吗?”
蒋云舒点了点头,“没错,但是你想以什么身份进来呢?”
男孩不假思索,道,“我只是个小孩,自然是被当做小孩进去咯。”
蒋云舒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就抱着拳,道,“那等你长大呢?”她想这孩子或许会有当捕快的志向也不一定。
“不像你一样当捕快,我就不能正大光明的进去了吗?”那孩子坚定地看了她一眼,说着,就跨过大门的门槛走了进去。
这倒把蒋云舒惊住了,她暗道这孩子可真了不得,进衙门竟浑然有一种冲气,直抵那门上的正大光明和风清气正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