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吞噬 第3章 抉择

林昭病倒在周意谦回港的前一天。

也许是连续两周精神紧绷的高压强度，也许是夏末初秋的换季，总之在两天前，林昭便觉得自己脑袋昏沉，疲惫乏力，她只以为是最近没日没夜熬鹰般的工作，身体扛不住了才发出的信号，可今早在店里醒来时，浑身冒着冷汗，才意识到不对劲。

体温计一量才发现是低烧，她索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回丽阁吃完药便倒头就睡。

再次醒来是被陈嘉豪的来电铃声叫醒的。

“你在店里还是在酒店？”电话那头的陈嘉豪语气明显憋着笑意，“我来找你！”

睡意还未清醒，迷迷糊糊中林昭囫囵嘟囔了几句叫他直接来酒店，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林昭才慢慢反应过来。

陈嘉豪在电话那头的反应有些太过兴奋，她打开手机屏看了眼日期———

9月29日

距离周意谦离开港城已经过去十天。

最开始林昭想在一周内将青螭衔兰赶制完成，可后来得知周意谦还未回港，便在赶制的基础上慢慢精细雕琢，到昨晚成品基本已经完工，只需要明天再去店里进行表面的精加处理与润色就彻底完成了。

“难道回来了？”林昭喃喃道。

她看向窗外，日头已近黄昏，阳光透过玻璃温和地洒向屋内地面，缓缓抚摸上林昭的面颊。一丝暖意淌过，林昭似乎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紧接着，一直紧绷的情绪不知道为何在毫无察觉地情况下松解下来。

她起身梳洗一番后，便缩在沙发上等着陈嘉豪的到来。

门铃声响起，林昭落地穿鞋的动作猛地一个趔趄，心跳比平时跳动地更加有力。

“林昭！有希望！”

门开的一瞬间，陈嘉豪的嘴已经咧在了耳根。

他脚步轻松，双手握拳，闭眼摇头一甩，“yes！”

林昭被他这模样逗地乐不可支，“是周意谦回来了吗？”

陈嘉豪斜眼傲娇着抬起下巴，“比这更好的消息哦。”

见林昭不解又茫然，他才说道，“还记得上次和你说的许太太吗？”

“她最近要办一个珠宝展，周意谦到时候会和她哥许文霆一起出席，我求我小姑帮忙让许太太将你的作品展示在珠宝展上，到时候周意谦想睇唔到都难呀！”

陈嘉豪还表示那天到场的会有许多珠宝界的大佬，就算没有周意谦，如果有其他大老板看中投资，也是多了一重机会。

林昭看着陈嘉豪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她对陈嘉豪的感情一直是当作弟弟一样去照顾，可这份情意太重，她不敢收却又不得不收。

珠宝行是自己父母的心血，也是自己得重回京城的筹码。

此时此刻的两难让她生出了茫然无措。

陈嘉豪见林昭愣在原地，微微张着唇，欲言又止。

便将她拉去沙发，诚恳道，“林昭，你相信我吗？”

“我做这么多是为了向我爹地证明我并不是只会依靠他，”说到这，陈嘉豪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虽然这次靠的是我小姑....”

“但是，人脉就是用来用的嘛！”陈嘉豪嗓音忽然高了一截，“你不要有压力，我帮你是因为我有能力，你先是我朋友，其次是我喜欢的人，你的选择我都会尊重，包括这次的作品出展，答不答应全在你，ok吗？”

林昭看他这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忍俊不禁，“嘉豪，谢谢这两个字太过轻巧，我欠你一份人情，无论如何，我都要还给你。”

陈嘉豪挑眉道，“那请我吃的大餐什么时候实现呢？”

林昭扬起下巴，笑意明艳，“就现在！”

周意谦落地港城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阿斌带着几个马仔在接机口提前候着，身后的阿耀小声向阿斌问道，“斌哥，这次老大怎么让我们直接回港城？”

阿斌睨了一眼，摇摇头，这次本想暗中带人跟着，却被周意谦命令直接带人回港城。

东南亚发生了什么，阿斌实在忧心，那李绍维在澳城是人人惧怕的“疯子绍”，从前就在他手下吃过不少苦头，若不是周意谦把自己要来了港城，也许现在自己尸首分家也说不定。

没过多久，周意谦便从接机口出来，阿斌见周意谦面色蒙上一层阴郁，待走近后，周意谦说道，“明天叫许文霆嚟见我。”

祥记冰室开在人声沸腾的庙街上，周意谦就坐在祥记最里的一张桌前。

桌上的杏仁茶刚上不久，香气四处弥散，周意谦两腿交叠，一手懒散地搭在椅背上夹着刚点燃的香烟，另一只手拿着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叩着桌角。

“许大佬，好手段，”周意谦看着对面嘴中含着香烟的许文霆，笑地阴沉，“知道我返港会找你，专登喺今日等住我。”

许文霆吐出白烟，烟雾模糊了对面周意谦的轮廓，“周生，东南亚呢次旅程想系收获唔少，系咪已经改变当初嘅想法呀。”

周意谦薄唇勾起，面对许文霆的话中话不为所动。

一个月前，许文霆提着昂贵的雪茄礼盒来拜访周意谦顺道带来一条来自澳城李家的消息。

李兴昌决定往东南亚进行拓展，而这些本是李绍维负责的线路，却偏偏把周意谦拖下了水。

许文霆表示周意谦可以趁这个机会与和义堂合作就此脱离李家，毕竟周意谦来港六年，这六年的沉淀早已奠定了他在港城的地位，两方合作甚至可以与澳城李家分庭抗礼。

但他的要求是把这次投资人选给自己的妹妹许宝琳。

周意谦早些年投资的海外贸易线路已经相当成熟，如果是用珠宝来进行海外贸易，那么港城陈家的位置，他许家也能坐一坐。

许文霆拿出一封邀请函，放在桌上轻轻移向周意谦面前，笑的亲切又虚伪，“仲请周生赏脸，到时许某恭候周生到嘅。”

杏仁茶“嗒嗒”往外流溢，邀请函被泡在窄小的茶杯中渐渐蜷缩，“许大佬，贪心不足蛇吞象，小心最后得个空。”

“借你一次火嘅代价有啲大，”他将未抽一口的香烟扔进杏仁茶中，冷声道，“名额给你，但最好唔叫我失望。”

许宝琳对陈嘉豪送来的这副作品止不住的欣赏与赞叹，她向陈嘉豪打听这珠宝的主人是谁，陈嘉豪故作神秘，只告诉她看展当天就知道了。

许宝琳嗔笑着说他是个百厌仔。

看展当天，周意谦如约而至，他依旧准备和投资会一样，露面便离开，但经过展厅左侧的一处展台前，他却放缓了脚步。

青螭腾绕，衔玉春兰。

他看向展台一旁的注释，眼底划过一抹惊艳。

青螭衔兰安静地躺在红木玻璃罩中，在昏暗的灯光下光芒熠熠，白钻的闪耀与碧玉的柔和交相辉映，龙嘴衔来的白玉兰花娇嫩欲滴，像画中的活物钻出来一般，叫周意谦不免惊喜。

这份名额的交换竟然超出他所预想的价值。

林昭看到周意谦慢慢停下的脚步，按下心中的窃喜，从容而镇静地向他走去，“周先生，好久不见。”

无端被打断的周意谦看见林昭朝自己走来，他气息微沉道，“林小姐。”

林昭莞尔看向周意谦面前的作品，问道，“周先生觉得这副作品如何？”

周意谦看着林昭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多了一分猜测，他浓眉轻挑，“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林昭将背在身后的设计图扬起，神色怡然，“周先生日理万机，没有时间看我的设计图稿，我只能让它从图稿中活过来。”

“周先生，”林昭再一次将手中的设计稿递给周意谦，“现在方便了吗？”

林昭话音落下，时间沙漏陡然停滞....

一秒，

三秒，

十秒，

林昭呼吸不自觉的急促，心中那块石头彻底塌落，她垂眸整理着情绪，唇角微微抽搐，正准备放下时，手中忽然一空。

只见周意谦拿过资料后便转身离开了。

林昭似乎听到他发出一声轻笑，她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拿过资料便离开，没留下一句话，难道还是拒绝了吗？

“不应该啊，”陈嘉豪在林昭面前走来走去，摩挲着下巴细细分析，“如果还是拒绝，他就会和上次一样转身离开，这位大佬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林昭搂着抱枕靠在沙发上，无力道，“或许周意谦的合作人选就是许小姐了吧，不然今天的珠宝展他为什么会出席呢？”

陈嘉豪不禁哑然。

林昭疲惫地闭上眼，“嘉豪，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林昭.....”

陈嘉豪欲言又止，见林昭神色苍白，望着窗外的霓虹灯怔怔发呆，他抿了抿唇，悄声离开。

眼中的灯红酒绿渐渐破散，碎成一块一块，直到模糊扭曲成一片朦胧，林昭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落了泪。

绝望，无助，不甘.....

林昭放声嚎啕大哭，她此刻才明白了港城的游戏法则，她是局外人，挤不进去的。

门铃忽然响起，林昭以为陈嘉豪去而复返，只好给他发了微信，告诉他不用担心。

可下一秒陈嘉豪却发来一条语音，“我小姑说有个内地珠宝商想要认识一下你，我先去她那探探底。”

门铃再次响起，林昭带着疑惑打开房门，却见一个面露凶相的男人站在门口，林昭被吓了一个激灵，她沙哑地嗓音颤抖着，“你是谁？”

只见那个男人面无表情道，“周先生想请林小姐吃一顿饭，不知道林小姐是否愿意。”

林昭再次愣住，“周先生请我？”

男人点了点头，作出手势，“林小姐请吧。”

就这样，林昭被莫名其妙的请上车，没过多久，车便稳稳停在一家私人会所，会所内的格局仿造着苏州园林而建，园内水池流波潺潺，火红的锦鲤如萤火跃然眼底，远处的凉亭传来瑟瑟琴音，林昭抬眼看去，一位穿着旗袍的女子手抱琵琶，弹挑拂滚，飘逸悠扬。

林昭跟着男人走近凉亭旁的包间，刚一进去，就见周意谦盯着自己，神色略显复杂。

他横眼扫了一旁的阿斌，沉声让他出去。

“抱歉，底下人办事没有眼力见，”周意谦起身从自己胸前的口袋中掏出方巾递给林昭，“包间里有洗漱台，林小姐可以先去整理一下。”

林昭暗叫不好，她接过方巾，快步走去洗漱台，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气的抓狂。

精致的妆容被眼泪融成乌黑一片，惨白的底妆挂着好几道泪痕，鲜艳的红唇溢出唇边，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

难怪周意谦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林昭面颊腾地燃起火辣辣的涨红。

等她将妆容全部清洗完后，面上依旧泛着红晕，因前几日的低烧，导致唇色苍白没有颜色，她用力咬了咬，才渗出一点血色来，她对着镜子露出微笑，以保证待会不在周意谦面前露怯。

“林小姐，请坐。”

周意谦见林昭出来后，便起身替她拉开座椅，待她坐下后，才把服务生叫进来。

“林小姐有什么忌口吗？”周意谦问道。

林昭淡淡道，“周先生按自己喜好来就可以了。”

周意谦看着对面的林昭，褪去妆容的她有一种清水芙蓉的清冷感，倔强高傲。

“周先生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址？”林昭问道。

“林小姐，想知道你的住址并不难，”周意谦眸光平静，“至少对于我来说，不难。”

松弛的那根弦不由得绷紧，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是林昭先移开了眼。

包间里夹杂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闷，让此刻的林昭生出了要逃的想法。

“林小姐的设计稿我看过了，”周意谦徐徐道，“你那天说的很对，我不一定会选择你，但你一定有我想要的东西。”

“投资会的人选在昨日已经和凯瑟琳珠宝行的许宝琳小姐签订了合同。”周意谦凝视着林昭，却见她不为所动。

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

“但这次投资是基于商会的决定，而我个人想与林小姐合作，不知道林小姐是否愿意呢？”周意谦眼中的笑意耐人寻味。

林昭眉心微蹙了一下，“个人？”

周意谦点点头，“我个人投资你的珠宝行，你需要的资金尽管开口，但我有一个要求。”

接下来的话让林昭一瞬间坠入冰窖，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你需要在一年内吞并许宝琳的珠宝产业，创造一个全新的珠宝品牌，我会让你成为港城珠宝圈的话事人，前提是你得让我觉得有价值，今天的展品向我证明了第一步，所以我便邀请林小姐一起共进晚餐。”

在利益与情义之间抉择，周意谦的为人狠辣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林昭这才悟彻过来。

许宝琳好心帮自己将这副作品呈现在周意谦眼前，而如今，若她选择合作，就辜负了许宝琳的善意，可没有当初的善意，她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但想在港城站稳脚跟，除了周意谦，她别无选择。

“当然，我们之间没有合约约束，”周意谦的黑瞳深不见底，“除了完全信任我，你没有任何退路。”

“这样的合作，林小姐敢不敢赌一把呢？”

周意谦拿起醒酒器，将红酒倒入林昭面前的高脚杯中，幽幽的目光如影子般紧随林昭左右。

红酒杯晃了又晃，酒香弥留在两人之间，周意谦靠在桌沿，背对林昭，给足她思考时间。

琵琶声铮铮传来，急旋回转，最后被吞入黑夜。

过了很久，身后人哑然道，“我答应你。”

周意谦会心一笑，他转身与桌上的红酒杯轻碰，清脆的碰撞声好像无形的印章，给这次空口无凭的对话结下缔约。

“林小姐，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