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尧没有离开医院。
他站在住院部大楼下,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目光扫过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燕止淮刚才的反应,看似完美,却总让他觉得有一丝不协调。
那种过于刻意的冷静,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更重要的是,向白逸刚才发来一条信息,内容让他心头巨震:『头儿,又仔细查了燕止淮的海外就医记录,发现一个时间线上的小漏洞。他声称在某医院接受心理督导的那三个月,那家医院的数据库恰好因火灾损毁过,记录是后期补录的,原始凭证模糊。』
补录的记录……时间漏洞……
他心转似电,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如闪电般掠过了陆致尧的脑海。
假设……如果医院里躺着的那个植物人,根本就不是燕颂洄呢?
如果燕止淮,就是燕颂洄本人呢?
这个想法让他血液几乎逆流。
他猛地掐灭烟头,转身大步走向神经科住院楼。
他需要立刻、马上,去确认一件事。
他亮出证件,以重新核查“燕颂洄”植物人状态与旧案可能关联为由,轻易进入了那间守卫并不算特别森严的高级病房。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空气中掺着一抹阴冷。
病床上,一个消瘦的身影静静地躺着,鼻子里插着饲管,面容安详,但长期卧床导致肌肉有些萎缩。
那张脸……确实和记忆中的燕颂洄,以及现在的燕止淮,有七八分相似。
但在近距离,带着审视的目光下,陆致尧看出了更多细节——眉骨的弧度、耳垂的形状、甚至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都与他认识的那个惊才绝艳的顾问,有着微妙的差别。
三年前,结案后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沉浸在破案的喜悦和突如其来的“悲剧”中,谁会去怀疑一个面部受损、DNA“匹配”的受害者身份?
陆致尧的心脏兀地狂跳起来。
他走到床边,假装查看仪器,目光却如同扫描仪一样,仔细搜寻着。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病人搭在床边的手上——在那只略显苍白的手腕内侧,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看不清的……褐色小点,像是某种先天性色素沉淀。
陆致尧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一次联合行动后,他和燕颂洄在路边摊吃宵夜,燕颂洄挽起袖子时,他无意识瞥见对方手腕内侧光洁无比,绝无任何斑点。
这个植物人,不是燕颂洄。
几乎就在这个结论浮现的瞬间,陆致尧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技侦部门的紧急连线。
“陆队!我们刚刚拦截到一段可疑的加密通讯信号,源头发射位置就在市第一医院附近,内容极短,破译后只有一句话——”
技侦同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老师,故地重游,别来无恙?新作品即将揭幕,在老地方等你。——C.Y.Q”』
C.Y.Q,岑远钦名字的拼音首写字母!
信号源在医院附近,信息是发给……“老师”?!
陆致尧猛地转头,看向窗外心理科办公楼的方向,一股冰冷的寒意和被欺骗的怒火同时席卷了他。
燕止淮他就是燕颂洄,他不仅没变成植物人,还一直在暗中调查,甚至成了岑远钦直接挑衅的目标。
而岑远钦,这个疯子,此刻很可能就在医院附近,甚至……就在这栋楼里窥视着。
陆致尧思及此,冲出病房,用对讲机低吼着下达命令:“所有人注意!目标‘艺术家’岑远钦极有可能就在市一院范围内,封锁所有出口,严密监控心理科燕止淮医生办公室!白逸,带人保护……不,是‘请’燕医生到局里协助调查,立刻!马上!”
他顾不上什么程序了,他现在必须立刻抓住燕颂洄,问清楚这该死的三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当向白逸带着人冲到燕止淮的办公室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桌面的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文档,只有一行字:
『陆队长,抱歉。我必须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保护好医院那个‘我’。』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字母:Y。
燕颂洄走了。
他看到了岑远钦的邀约,并且独自赴约了。
“老地方……”陆致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他知道岑远钦就是燕颂洄口中那个让他引以为傲的极端学生,但是他们共同的老地方是哪里?
学校?以前的案发现场?不,信息里说的是“新作品揭幕”,更像是一个展示场所…………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桐城市肖邦艺术馆。
三年前,“重骨节案”结案后,那里曾举办过一场小型的学生艺术展,燕颂洄作为特邀嘉宾出席了开幕式,而当时展出的学生里,就有才华横溢、备受瞩目的岑远钦。
那几乎是岑远钦在公众视野里的最后一次正式亮相。
“艺术馆!去桐城市肖邦艺术馆!”陆致尧对着对讲机怒吼,整个人快步冲向停车场。
车子在路上疯狂疾驰,陆致尧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愤怒、担忧、后怕、以及一种被欺骗的刺痛感,交织在一起。
燕颂洄,你这个骗子,你怎么敢……怎么敢独自去面对那个疯子!
而此刻,桐城市肖邦艺术馆,因为临近期末且非节假日,显得异常冷清。
燕颂洄——此刻他已不再需要伪装,眼神恢复了三年前的清冷和淡然——平静地走进了空旷的展厅。
他知道岑远钦在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危险而又兴奋的气息,如同三年前那个夜晚。
这时,展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只有最深处的一个独立展台,亮起一束惨白的光。
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带着诡异笑意的声音,通过展厅的音响系统缓缓响起,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
“老师,您终于来了。我就知道,只有您能读懂我的邀请函。”
“请看,这是我为您回归,准备的……最新作品。”
“我称它为——‘重生’。”
聚光灯下,展台上覆盖着的猩红色绒布,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