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变了脸色,女人不知为何,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止住了话头,“我……仙师,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呀?我……”
谢常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没有没有,大姐,你接着说,蜀中怎么了?”
“我们是十天前从蜀中逃难来的,蜀中离这儿也不远,那边……那边不太平,有好多的妖怪,到处都在死人……”
女人说到此处一脸惊恐,又长叹一口气,“唉,我们祖祖辈辈住在村子里,本来想着都是别处在死人,反正还没死到我们村里,就凑合着过吧。落叶归根,再怎么样人也不能离开家吧,我们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活了半辈子就没出过家门,也没见识,出来了总不能带着孩子要饭吧?可是半月前,终于轮到我们了。”
“隔壁村子一夜之间人全死光了,离我们……离我们只隔着十里地啊,再不跑,谁能保准下一个不会轮到我们呢?我们俩可以接着冒险住在村里,可孩子怎么办?”一说起孩子,女人滔滔不绝。
“没想到,刚出来没两天,小宝就病了,刚开始还会说‘娘我难受’,后来,就一天天的不见好,总是发烧,病的也不说话了,要不是遇见二位活菩萨,我……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本来跑出来就是为了孩子能有条活路,没想到……没想到外面……”女人想到自己一家前途未卜的命运,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此番经历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那……那就没人管吗?”
女人擦了擦眼泪,接着讲道,“之前听说来了位仙师,姓沈还是什么?都说很厉害的,我们那时都以为有救了,结果……结果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谢常安说不出话来。
沐念秋一边将自己烘干的里衣递给孩子,自然而然地接道:“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村子里其他人呢,也逃出来了吗?”
女人一脸茫然看向丈夫,男人眉头紧锁,“我们听说江南富庶,想去看看,有没有活路,能不能讨口饭吃……”
孩子已沉沉睡去,谢常安把他轻轻递给母亲,怕吵醒孩子,她阻止住正欲道谢的夫妻二人。沐念秋起身把供桌上的冷馒头分给大家。
事已至此,四人相顾无言。
谢常安此时的状况实在说不上好,饥寒交迫无家可归,衣物盘缠早不知丢哪里去了——自顾已然不暇。
反观身旁的沐念秋,也好不到哪去——不知咋的,一路上他是一会儿脱一件,一会脱一件的,现下裤子倒是齐整,上衣几乎不剩什么了。
两人一路又跑又游,东西都是丢的差不多了,自身尚且难保,此时实在拿不出什么接济别人。
夜已很深,奔波一路,大家都是精疲力尽,不再说话。谢常安又拿起一个馒头捏了捏,掰开两半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感觉没坏还能吃,于是递给对面的沐念秋一半。
“吃馒头吗?”
小庙里火光葳蕤,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了两年前,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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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百家有个特殊的传统,每四年组织一次灵山祈福。
所谓灵山祈福,每次都选在一年中的秋分之日——昼夜等长,阴阳平衡。众门派各出一两名内门弟子,登上白灵山山顶,举办神圣庄严的请神典仪,请昆仑神女赐下神谕,庇佑众生,保人间太平安康。
然而这个活动一直暗地里颇受诟病——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每次请神典仪前,还有一个十分重要且漫长的环节——各门派子弟会先在白灵山下修行两月。
所谓修行,就是要祛除身上的浮躁戾气,以示对昆仑神女的绝对尊重。
据说修行结束后哪怕最顽劣的弟子也能在灵山的圣光普照下变得如同皈依般沉静,不可谓是脱胎换骨、卓有成效。这一个月修行不仅每日早起晚睡焚香沐浴,且在白灵山上任何人都无法使用灵力,内容丰富且无趣,可谓是吃糠咽菜苦不堪言。
所以各门派一般都会叫自家小辈去,权当作历练,既锻炼身体,又磨练心智。
神奇的是每次回来后竟无一人抱怨修行艰苦不易,问起来也大多只说灵山风景秀美,谢常安去之前也曾听人提及,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山下清泉甘冽,山上更是美不胜收,望月涯星河如织,金桂飘香云云……
她年少单纯,听此传言兴致盎然,去之前一月有余便早早收好行李,十分期待。
可回来后才知上当——虽觉不至于苦不堪言,但也绝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体验。
为什么传言与实际大相径庭呢?
仔细想来,多半是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昆仑是修道之人传说中的圣地,没有人敢公开说祈福有什么不好;另一方面她隐隐感觉这是每届祈福弟子流传下来的一个“骗局”,诓骗下届师弟师妹上当——这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届弟子去之前兴高采烈,回来却如霜打茄子。
外人看来是经过圣地洗礼熏陶后由内而外地散发出的平和中正之气,反正谢常安回来后自觉全是饿的——每日的饭像是在吃草,还要修行锻炼,既吃不饱还要跑,过得还不如牛。
所以刚来不到七日,有天晚上谢常安终于饿得不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最后一拍肚子,一不做二不休,决定铤而走险——半夜去厨房,悄无声息偷点饭吃,给自己加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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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白灵山更显静谧,谢常安早就踩好点,轻车熟路摸黑溜到了后厨。
她左手举着个蜡烛,右手端着个碗,装备十分齐全,借着幽幽烛光麻利地装了两个馒头,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作案现场,静谧的黑暗突然里一声轻笑。
似乎有什么活物此时也在这间屋子里。
谢常安本就做贼心虚,此时夜深人静,更添诡异,她吓得猛地一哆嗦,滚烫的蜡油好巧不巧地滴到了手上。
“嘶——”
她差点惊呼出声,又是一抖,一时间左手的蜡烛也翻了,右手的碗也掉地上摔碎了。
屋子里霎时间一片黑暗,她的眼睛一时间没有适应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恐怖的氛围达到了顶点,一点点细微的声响被放大了许多,谢常安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听见了角落里未知生物的呼吸声,感觉到了空气中流动的妖气。
可白灵山是仙门圣地,离妖界十万八千里远,周遭结界森严,怎么可能有妖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自己已经吓傻了产生了幻觉吗?
她本就是偷偷来的,谁承想饭还没吃上一口又遇到这种怪事,此时又心虚又害怕,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谁……谁在那里?”谢常安声音颤抖,鼓足了勇气没有夺门而逃。
“我是人,不是鬼。”角落里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听声音似乎有些无奈。
一听这声音这语气,谢常安冷静了许多,“你是谁呀?你怎么在这里?”半夜三更在白灵山后厨遇到活人的概率显然很小但绝不是零,她想了想,决定先不走了。
“真是吓得我快要死掉了,人吓人吓死人……”她重新捡起地上的蜡烛点燃,还不忘顺便捡起地上的馒头,一边往里走去,一边碎碎念。
“你别过来!”角落的人语气却突然变了,疾言厉色道。
谢常安此时恢复了思考能力,并不理会那人的劝告,一听这声音,更加觉得十分耳熟,好像是这几天别的门派一起同修的弟子,叫什么来着?
“沐念秋?!”
厨房本就不大,谢常安没两步就走到那人跟前,借着烛光一下子就认出了沐念秋。
印象里他似乎不太爱与人说话,十几岁的少年人最是成群结队的打成一片,可他这几天却总是一个人,让人觉得疏离。
沐念秋坐在角落的地板上,低着头不说话。
“呃,沐……师兄,你在生气吗?”谢常安有时候能看明白一点别人的眼色,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太开心,还是体贴地停在了三步之外,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实沐念秋并没有生气,他本来心情是不怎么好,也不方便见人,才找了个没人的屋子,想自己待一会儿。
谁知道大半夜的真有人不睡觉跑来后厨,扰他的清净。他一点也不想深夜和人在厨房里打招呼问好,于是坐在角落里没出声,静静地看着谢常安端着蜡烛拿着碗,从盆里精挑细选了两个……馒头?就为了这?来都来了不拿点好的?
他和谢常安算不上认识,印象里她在人群里一点儿也不起眼,总是和另一个卷头发的矮个子女孩待在一起,晨功晚读精神萎靡,一吃饭就很开心,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此时看着她这个又窝囊又害怕的样子,不免觉得一阵好笑,心里的阴霾好像突然一扫而空了。
他嘴角上提,没忍住轻笑出声,没想到差点把她吓死——更好笑了。见她害怕极了,怪可怜的,虽然他不太想暴露自己,但是又感觉到有点儿不忍心,这才无可奈何地回应了一下。
没想到她拿了馒头不赶紧走,非要过来瞅瞅。
“沐师兄?你怎么大热天的还戴着帽子?”
此时离秋分尚有一月有余,白灵山上天气虽说不算酷暑难耐,但也绝对没有冷到需要戴帽子保暖,可沐念秋却穿着一件斗篷,斗篷上连着一顶大大的兜帽,盖在头上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谢常安不明就里,无知无觉地离近了,想看个分明。
走近一看,她顿时瞪大了眼睛,面前的人长相没变,五官却是不太一样了——沐念秋本就偏浅的瞳色变得更浅了,几乎是淡淡的金色,像一颗昂贵的宝石,在黑夜中流光溢彩。兜帽上鼓鼓的,被头顶上的两只耳朵顶起两个包,兜帽下掉出几缕发丝,发丝颜色也比平时更浅一点,呈现出栗色的光泽。
妖气是他传来的?!
中秋快乐[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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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