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将天牢的阴冷与死寂远远抛在身后。陆昭野靠在微微晃动的车厢壁上,闭着眼,看似在休息,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如弦。
车外,是帝都繁华的街市,人声、车马声、叫卖声隐约传来,构成一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恍如隔世的人间烟火。他曾是这烟火中的一员,鲜衣怒马,穿行于长街,引来无数艳羡或敬畏的目光。而今,他虽脱囚笼,却踏入了一个更为庞大、更为精致的牢狱——皇城。
御前侍卫。秩同七品。
这身份像一件不合身的华服,套在他“罪臣之后”的躯壳上,显得格外刺眼,也必将引来无数明枪暗箭。皇帝白霆的目的依旧迷雾重重,那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有些人,反而不敢轻易动你”,究竟是庇护,还是将他置于更危险的浪尖?
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高耸的朱红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将阳光切割成狭窄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着檀香、尘土与权力威严的复杂气息。
他被引至侍卫值班的廨房,领取了制式的玄色侍卫服和腰牌。过程简单、迅速,负责此事的宦官面无表情,眼神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漠然。周围偶尔路过的其他侍卫、宫人,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带着**裸的幸灾乐祸,皆在他沉默的注视下,迅速移开。
他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涟漪已悄然荡开。
接下来的几日,陆昭野的生活被严格的值守规矩和枯燥的巡逻任务填满。他被安排在靠近御书房的外围区域值守,位置不算核心,却也并非边缘。这安排本身,就透着耐人寻味的意味。
他恪尽职守,沉默寡言,将所有情绪完美地收敛在那张因牢狱之灾而略显苍白、却依旧轮廓分明的面容之下。他观察着宫中的一切:往来的官员、巡视的禁军、低眉顺眼的宫娥太监,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属于不同派系的细微标记与暗流。
他清楚地感受到那些落在背上的目光,如同芒刺。有来自许、薛两家关联势力的冰冷敌意,有来自其他观望势力的好奇探究,也有……一种更为隐秘的、仿佛来自黑暗深处的注视。
这夜,轮到他夜巡。月色被薄云遮掩,宫灯在夜风中摇曳,在地上投下晃动的、扭曲的光影。宫道漫长而寂静,只有他自身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
行至一处连接着废弃偏殿的僻静回廊时,一阵极轻微的、衣袂破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陆昭野瞳孔一缩,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他猛地侧身、旋腰,一柄幽暗无光的短刃擦着他的脖颈掠过,带起一阵冰冷的寒意。
刺客!在这宫墙之内!
他不及拔刀,反手一肘向后撞去,触感坚实,显然撞中了对方胸腹。刺客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手腕一翻,短刃如毒蛇般再次刺向他的肋下。动作狠辣,招式诡异,绝非普通毛贼。
陆昭野眼神一厉,在牢中沉寂数月的身手瞬间爆发。他步法变幻,避开锋芒,左手如电,精准扣住对方持刃的手腕,右手并指,直取对方咽喉要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对方皮肤的刹那,另一道更为迅疾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回廊的阴影处闪出!一道冷冽的剑光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了那刺客持刃的手腕上。
“铛啷!”
短刃落地。
那后来者并未停留,剑尖一挑,逼得刺客踉跄后退,随即身形如风,瞬间欺近,掌风凌厉,直拍对方心脉。刺客显然没料到还有第三人,仓促间硬接一掌,口喷鲜血,借力向后一跃,翻身投入更深沉的黑暗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回廊下,只剩下陆昭野和那位突然出现的出手之人。
月光偶尔穿透云层,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勾勒出那人的轮廓。他穿着一身与陆昭野相似的玄色侍卫服,却似乎比旁人更显挺拔清瘦。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带着一种疏离的冷冽,正静静地看着陆昭野。
“皇宫重地,夜里少走僻静处。”他的声音清越,却没什么温度,如同秋夜的霜。
陆昭野心中警兆未消,目光扫过地上那柄泛着幽蓝光泽的短刃——显然淬了毒。他看向来人,压下翻涌的气血,沉声道:“多谢出手。阁下是……”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拾起那柄毒刃,用一方素帕包好,纳入怀中。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抬眼,目光在陆昭野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江临深。”
他留下一个名字,如同投石入水,随即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宫墙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临深。
那个身世成谜、母族获罪、在宫中地位尴尬的“皇子”。原来是他。
陆昭野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他额前微乱的发丝,脖颈处被短刃锋芒掠过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他看着江临深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地面,眼神深邃。
这次的刺杀,是针对他“罪臣之后”的身份?还是因为他御前侍卫的新职?亦或是……与那位刚刚离开的江临深有关?
而这江临深,恰好在此时此地出现,是巧合,还是……
朱墙之内,暗影幢幢。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看似平静的宫闱之下,汹涌的暗流已开始向他卷来。而江临深这个名字,与他那双冷冽如星的眼眸,一同印入了他的心底。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