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楚打了个呵欠,慢吞吞走到桌子旁边一屁股坐下,刚一手撑着脸打算小憩片刻,便有人敲门,接着门外响起明心那波澜不惊地声音:
“二位施主可在?”
随着门被打开,穿着浅粉色裙装的杨楚笑吟吟出现在明心面前。他伸手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然后才道:“我四哥睡了,有什么事情,明心师父跟我说就可以了。”
面对换了一身女装的杨楚,明心波澜不惊地双手合十:“小僧来告知二位施主,明日午后,小僧会来带二位施主去见住持方丈。”
“劳烦明心师父了。”杨楚说道,见明心转身要走,又叫住对方,笑得意味深长:“明心师父,我穿这一身好看吗?”
明心垂目,面无表情:“众生平等,粗衣华服,都是一样。”
说完转身走了。
嚯~好一个无悲无喜的佛徒。
杨楚哼笑了一声,他站在门口看着明心走远,忽然觉得有个调子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已经记不太清过往的许多事情,记忆如掌中细沙簌簌落下,虽然想不起来在到这个世界前一晚吃的是什么晚饭,却还记得母亲打电话叫他赶紧回家,饭已经做好了。
这些记忆只有偶尔才会从尘封中翻出来,宛如故友重逢,让人唏嘘。
事情太多,回忆太少,这种难得想起老朋友的感觉让杨楚暂时不想进屋。在昨晚让钟律带走顾修然后,他就有些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紧张还是期待了。
直到听到屋中有些动静传来,杨楚才转身进了屋。
莫华清刚醒,他睡着之时未着上衣,虽然酸痛稍缓,但穿衣时,还是稍嫌困难了些。
杨楚刚进门时就看见他那个四哥皱着眉穿衣,没忍住就笑了一声,在莫华清不快地看过来之后,杨楚嬉皮笑脸地走上前拿过莫华清手里的衣服:“我帮你啊,四哥。”
莫华清先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自己身上的确还是多有不便,也只好相信杨楚。
让莫华清非常意外地是,杨楚似乎对这种事情非常熟悉,他不仅帮莫华清穿衣然后又蹲下身给他这个四哥提了鞋子,最后让莫华清坐到凳子上,摸了把梳子给他这个四哥绾发。
莫华清的头发乌黑油亮,之前就曾让杨楚想找把梳子试试顺滑程度,如今有了机会,杨楚当然不会放过,他把梳子插进莫华清发中,然后松手,那梳子果然如杨楚所想一般,一滑到底。
杨楚接住滑下来的梳子吹了声口哨:“四哥你头发不错啊,要不要披着算了?”
在得到莫华清一声警告似的“五郎”后,杨楚才正儿八经地给他这个四哥梳起了头发。之前在门口的那种感觉还余韵犹存,他手上一边利索地给莫华清绾发,一边漫不经心地想自己这些年当真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也忘了不少东西。
收拾停当后,杨楚给莫华清手里塞了杯热水,转身又去整理了床铺。倒不是他喜欢做这些,只是做这种事情可以让他暂时不太想那些别的什么。
莫华清有些犹疑地看着杨楚的背影,他不知道杨楚为何对这种事情如此娴熟,只是直觉又告诉他最好不要对此多加追问。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莫华清手指慢慢摩挲着杯沿,试探地叫了一声杨楚:“五郎。”
杨楚回过头,一脸奇怪地看向莫华清:“怎么,四哥可是饿了?想吃什么?”
还没等莫华清说什么,杨楚紧接着又道:“刚刚明心师父来过了,说明日下午,我们去见住持方丈。”
莫名的,莫华清很想往那张脸上揍上一拳。
结果第二天他们未能见到住持方丈。
来通知这个消息的又换成了行念小和尚,杨楚很大声地叹气:“怎么是你?明心师父呢?人家换了新衣服还想让明心师父看看好不好看呢~”
行念小和尚一板一眼道:“明心师兄奉方丈令出去了。”
但杨楚丝毫没有放过行念小和尚的打算,他抱起手臂面露不满:“昨天说好的今日他会亲自带我们去见住持方丈的,出家人也骗人哦~”
“寺内进了贼人,不止明心师兄,其他师兄也都出去了。”行念小和尚翻了杨楚一个白眼,显然对那句“出家人也骗人”耿耿于怀。不过显然他被叮嘱过不能多说,说完这句话后,行念小和尚就对着莫华清和杨楚二人行了个礼,转身跑走了。
进了贼人?怕是老和尚晚上去后山,发现人没了吧。
杨楚心中哼笑,手上却是拿出烟袋,熟稔的放入烟丝点火。
莫华清皱起眉,他不太喜欢烟草味:“既然如此,我们要离开吗?”
杨楚大惊小怪地看着莫华清:“再有几日可就是武林大会了,四哥你不陪我看吗?”
这让莫华清舌尖上的那句“不想”生生卡了回去,最后他只得点了下头,说了一句:“好。”
明台寺住持方丈法号海元,也就是顾修然的叔叔,是一个身材高大,已然发福的中年人。素日里他低眉善目,如今却有几分焦躁郁结在眉心。
他身为出家人,本该了断红尘,清心礼佛,只是他曾见过自己小弟的夫人,自己的弟妹后,便动了不轨之心。不知是不是被自己兄弟察觉,一家人都搬去了他国居住,让他再无机会,不想后来在顾修然前来求助时,海元看着自己这个与弟妹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时,就动了旁的心思。后来上手一试,果然叫海元惊喜万分,他这侄子不仅面容相似,连身体都叫人欲罢难休。
从此海元便偷偷把顾修然当作了自己的禁脔,昨日他如往常般,在入夜后悄悄去了后山,却未曾想扑了一个空:
茅舍里空无一人。
一开始海元本以为是顾修然自己悄悄跑了,但等他绕到屋后,才发现早已死去多时的老仆,这才惊觉事情不对。
等到海元在茅舍搜索一番后,只在屋中的水盆里找到了一条用过的手帕,手帕是上好的绢丝所制,非寻常百姓所用,而手帕上还沾染了一些血迹。
这至少代表了两件事:
一、有人来过此处;二、或许还有人死在这后山。
□□未消,又添新愁。
海元带着那块手帕回到明台寺后,以手帕上的血迹为证,调动寺中大小僧人,对寺中和后山进行搜查,之后果然又在后山发现几具黑衣人的尸首。
据寺中检验,黑衣人俱是被割喉而死,身上并无可分辨身份的物品。而死在屋后的老仆,却是被碾断颈骨而亡。
因山中气温寒冷,不好推断二者死亡时间,只是二者死亡时间应是非常相近,且至今已经一日有余。
武林大会在即,明台寺上上下下都紧张起来,开始梳理寺中访客名单,莫华清和杨楚,自然也在其列。
不过他们在第三日才等到来询问的人,而且因为寺中访客不多,身为明台寺住持方丈的海元也亲自来了。
只是未曾想一打照面,杨楚头戴银饰,穿着浅粉及地抹胸长裙,很豪爽地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黏到明心身边去了,语气也黏黏糊糊的:“哟,明心师父,人家可想死你了。”
明心未理杨楚,眼睛反而看向另外一人:“不知这位……”
莫华清未曾戴上帷帽,如今出现在众人面前,倒叫场面上一时安静无声。
杨楚翻了个白眼,跟明心贴得更近了些,口中不耐烦道:“那是我四哥,今日才算是正式见了面。话说回来,明心师父,你这几日想我了吗?”
这话实在叫莫华清听不下去了,更觉得杨楚贴在明心身旁叫自己刺眼,于是他皱起眉头:“五郎,莫要胡闹!”
“怎么能说是胡闹呢?”杨楚嘀嘀咕咕地反驳,但也老老实实走回莫华清身旁。只是他站回去也不肯安分,掏出烟杆点上烟草,吞云吐雾起来,看起来是一句话也不打算说了。
杨楚不肯说话,莫华清对着到来的明台寺僧人略施一礼:“不知诸位到来,所为何事?”
海元是万万没想到会在寺中见到如此倾国美人,一见之下,连此前叫他恨不能日日亵玩的顾修然都抛到了脑后。
莫华清每说一个字,都能叫海元的骨头酥上一分,若不是旁边尚有他人在场,海元表面上还可维持自身作为住持方丈的气度,但心里却是已经想着如何要把眼前这人收入怀中才是。
虽然对出家人抱有敬意,但莫华清却极为敏感地注意到那种让他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其他地方,都如影随形的跟随着他。
除了杨楚。
再一次认识到这一点的莫华清,便先对海元有了三分厌恶。而海元见到如此美人时,话就先软三分,和气极了,若不是平日里他也如此做派,眼下倒要叫人瞧出端倪来。
海元念了一声佛号,然后道:“请问施主,施主是何日到的明台寺?”
莫华清肩上一重,却是站在旁边的杨楚一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杨楚笑嘻嘻地用烟杆指了指站在海元身后的明心:“你们既然有事要问,问我们不如问明心师父啊,我们何日到的寺中,又都做了什么事,明心师父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这话一时叫海元想茬了,他微微沉声:“明心,这位施主所说可是真的?”
明心头都未抬:“回方丈,确实如此。两位施主自进寺,再到上山,都由弟子陪同。只是……”
说到这里,明心抬头看了杨楚一眼:“只是下山时,着裙衫的施主错走到往后山的路上,并问了弟子几句。”
杨楚徐徐吐出一口烟,然后做了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好过分哦,明心师父~对,我问过。但是……”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与前半句的态度截然相反。杨楚嗑了嗑烟杆,斜睨了眼前众人一眼,虽然他脸上画着细细的妆容,此时却与身旁莫华清的表情一般无二,让人一眼便知他们是兄弟二人:“回寺之后我做了什么,明心师父也该清楚才是。”
“是,二位施主后来后,提出要借厨房一用,之后弟子便带他们去了厨房,之后……”
明心的话说到这里,却被莫华清打断,他已是非常不耐,眉头皱起,声音略略提高:“与其问我们做了什么,可如今我们尚还不知寺中发生了什么,因何要询问我们兄弟行踪!”
被莫华清这般质问,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杨楚在莫华清身旁瞧得清楚,笑了一声,他懒洋洋地搭在莫华清肩上:“之后我们回屋休息,第二日,明心师父说隔天下午,会亲自带我们一见住持方丈。”
“那时弟子到时,只看见了这位施主一人。”明心语气平淡无波地陈述道。
“我们来时爬了一天的山,我四哥身娇肉贵,自是累得无法起身,至今日还是腰膝酸痛。”
杨楚一边说一边拍了一下莫华清的后腰。
猝不及防之下,莫华清站立不稳,身体摇晃了一下,但马上就被杨楚扶住了。
莫华清回头稍有些恼怒地瞪了杨楚一样,就见杨楚笑嘻嘻地对明台寺众人道:“看,今天还没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