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鹿伏鬼眠 第49章 山外山（三）

“你应该知道，我杀不了他。”可他却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脖子上的佛珠垂落，发出一声轻微的佛珠撞击之声。

鹿野有一瞬间的恍然。

其实他与这个小和尚算起来也有几百年未曾谋面了，所以他也不清楚这小和尚几百年来都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在天州名号很响，似乎走遍了天州所有的地方。后来他再次路过无为山，隔着长长的，仿佛望不到尽头的石阶，看那寺庙的山门，云雾缭绕间，他什么也没有想起来，没有想起来那些他所遭受的痛苦，也没有想起来曾带着他到此的游僧，他唯独想起来了那个小小的和尚。

其实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故人重逢的欣喜，只有他的满心利用罢了。

寂无昼虽然不愿意，但他仍然选择了出手，他的手中缓缓出现了一个浅色的光圈，接着，那光圈陡然变大，朝着闻人云山的阵法袭去，瞬间，闻人云山的阵法外，无数梵文字符出现。

闻人云山嘴角微动，微有上扬之意。他的照象缓缓消失，同时，仿佛有什么对他造成了冲击，他的身体猛的一晃，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大梵文咒对贫道可没有什么用啊小和尚？”他抬手，手掌之中黑气缭绕，他随手一挥，缭绕着的黑气冲开了祭无昼的咒法。

鹿野始终在一边看着，他既没有动手，也没有帮任何一方，他就仿佛在看旁人的热闹。

闻人云山的目光扫过他，看他表情凝重，觉得好笑：“喂，你怎么不与他联手？”

鹿野懒懒回：“你先赢了再说。”

闻人云山一手拍地，旋转而起，在空中仍保持着盘坐的姿势。然而，就在他准备一击打散祭无昼的咒法时，却发现他甩出来的符咒威力大减，这一击虽然打开了祭无昼的咒法，自己却没有稳住，落了下来，甚至退了几步。

这时鹿野才说：“千山网之中的机关术可不是纯正的偃术，而是经过改造之后的，这可是当年石堤亲自改造，就算仙师本人到此，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仙师仙师。”闻人云山听烦了：“你脑子里就只有仙师。”他甩出一根，头一回带着情绪驱动他的法器：“去！”

一根硕然变大，直冲寂无昼而去，寂无昼反手挡开，翻了几下躲开一根，随后他身后出现了三个不住转动的佛珠。

闻人云山见他额间红光闪现：“小和尚这是要与贫道拼命啊，贫道可不想这会儿就杀了他，你说是吧？”

“鬼伏大人，我发现你还挺聒噪。”鹿野无辜：“你打赢了再说话不行吗？”

闻人云山笑：“雕虫小技。”他身后的四通猛然出现，冲寂无昼袭去。两人越打越酣，闻人云山知道寂无昼的修为深不可测，再耗下去也是枉然，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但这些术法对他确实是有损伤，他不欲再耗下去，就在他准备抽身之时，一柄闪着寒光的剑从天而降。

鹿野不悦：“他怎么来了？”他想了想，挥出竹枝挡开了闻人云山的术法，扯着寂无昼的胳膊一眨眼消失在了原地。

“鬼伏大人，弟子来迟了！”相里岩兰收了剑，他疑心：“您怎么会跟他们动手？”

闻人云山将他上下扫了个遍：“你也是他那边的？”

“谁？”相里岩兰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忙说：“大人错怪弟子了，弟子知道空湛大师前来，本欲阻拦，他却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弟子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前来一看。”

“最好是如你所言。”闻人云山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如今天州还有什么杀手组织吗？”

“有，不少废修无处可去，便都去了临川，那边杀手组织数不胜数。”相里岩兰补充：“他们多是一些亡命之徒，只要金银给的到位即可。”

闻人云山笑：“那鹿看起来可不是有什么金银的人，他啊，手段倒是不少。”

“鹿公子他……”相里岩兰疑惑：“他与大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闻人云山觉得没头没脑，他什么时候得罪过这鹿他都不知道，但是他却想杀他，真是可笑。“最好是有什么误会，否则他这么算计贫道，贫道饶不了他。”

相里岩兰便问：“那大人有何打算？”

闻人云山本意是要去粼粼山，就算石堤不在那里，也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然而这也正是鹿野想要带他来的地方，也就是说这里极有可能每一步都有鹿野的杀意。

“你回去吧。”闻人云山赶人：“贫道有要去的地方，你不方便跟着。”

“可是大人……”相里岩兰担忧：“那鹿公子与大师，是否还会对您不利？”

“他们杀不了贫道。”

相里岩兰仍然不想走，他垂着头，有些散气，最后颇有些可怜地说：“大人，还是让弟子随行左右吧？”

闻人云山也懒得管他：“随便你。”

他们走到废弃的城中心，相里岩兰觉得脚下似乎有什么，他蹲下来，刚想凑上去看，就被闻人云山拎住后领拽了起来，躲过了那明晃晃的尖刀。

接着，地面竖起了无数柄尖刀，然而只有尖刀不断从地下冒出来，并无一人出现。

“大人，是风雨剑！”相里岩兰惊诧：“这是三百年前三门一位散剑修所创，但是他已经失踪多年了！”

“这是剑阵。”闻人云山看出来了：“并非人操控，而是阵控阵。”

“何为阵控阵？”

闻人云山揪着他躲过一片剑阵，简略解释：“就是这里有至少两个以上阵法，方能相互运作，以阵控阵。”但他又补充：“不过此等术法，非化神期不可布。”

“大人可有破解之法？”

“贫道的破解之法素来不够寻常，只要修为够深，再怎么深奥的术法阵行，也不过是以力打力。”

风雨剑阵果然如风雨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闻人云山却不慌不忙，他甚至都没有动用身上的两把剑，只用一根横扫，挡开剑阵，随后他不过稍微用力，一根犹如一柄利剑冲天又旋转而下，将剑阵的剑搅了个粉碎。

闻人云山落地，却没有动。

“大人，还有顾虑？”

“当然。”

相里岩兰差点崴脚，问：“还有什么顾虑？”

“你虽然年轻，修为天赋都还不错，方才贫道说了以阵控阵，你不明白？”

“大人的意思是，还有其他阵法？”

“你不要动，否则缺胳膊少腿。”

相里岩兰当真没动。

闻人云山这回却是抽出了背后的长剑，接着狠狠钉入地中，瞬间，整个地面被剑气掀翻，一片片黏稠的暗红色从土中冒出。

尘嚣寂静后，闻人云山不紧不慢收回了剑，那动作就像方才只是插了几条鱼。

“好了，可以动了。”

相里岩兰舒了一口气，他很难不夸：“大人不愧是渡劫期的大能，破这些阵法，不在话下。”

“是啊，渡劫期。”闻人云山懒懒散散往前走：“好久不曾听闻这三个字了，渡劫期，贫道看是遥遥无期啊。”他又想到鹿野，不免好笑：“那只小鹿，多少是小看了贫道。”

相里岩兰沉默良久，还是问：“大人与鹿公子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

闻人云山想了半天，却反问他：“你觉得那只鹿，怎么样？”

相里岩兰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他纠结半天，还是实话实说：“弟子觉得鹿公子让人捉摸不透，只看长相，并不坏，而且弟子觉得他对大人也比较亲近。”

“对贫道有所图，当然故作亲近。”闻人云山想不通：“贫道与他无仇，他相杀贫道却是为何？”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仙师，可看他对仙师的情感，并不假。既然如此，为何又会这样？

“大人，弟子从未到过此处，不知道大人想去何处？”

“粼粼山。”

“粼粼山？”相里岩兰问：“那是何处？”

“那是那只鹿曾经在的地方。”闻人云山长叹一声：“姑且去看看吧。再者，他想要杀贫道，还会找来。”

“大人打算怎么处理？”相里岩兰试探：“会杀了鹿公子吗？”

闻人云山没有说话，但是按照他的秉性来说，他不会放过鹿野。大约是因为那空旷而又虚无的八百年，磨平了他的心性。他没有用以前的行事作风来对待鹿野，甚至还挺乐于跟着他跑，哪怕明知道有炸。

而炸就摆在眼前，闻人云山却觉得自己并不愤怒，也不失望，毕竟他早就料到了，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

至于会不会杀了鹿野……

“大人，鹿公子与大师，应该也有自己的原因。大人生气也好，想杀了他们也罢，还望大人能够问清缘由，酌情处置。”相里岩兰叹息：“再者那位大师，也是如今修门数一数二的人物，也不知到底为何会与鹿公子一道。”

闻人云山蹙眉，看脚下的石子都觉得碍眼，他们走出了城门，闻人云山刷刷几笔给这个死城封了印。

“大人这是？”

“顺手封了，以后也不会再被利用，毕竟要破贫道的法印，几乎不可能了。”闻人云山下了个山头，问相里岩兰：“该怎么走？”

“呃，这……”相里岩兰挠头：“弟子也没来过。”

闻人云山摆手：“无妨，往这个方向应该没错。”

相里岩兰看着那血红色的天际，犹豫：“那怎么看也不像晚霞吧？”

但他还是跟着闻人云山，几步消失在山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