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升学率,寄宿学校从初一就开始筛选好苗子,重点培养,所以每个月底都会考试摸底。
没有家长掌控地同学们,正在充分地享受自由的快乐,尽情地玩耍嬉戏,学习?滚一边去吧。
当同学们无心向学的时候,叶梦楠和陆子宁进入了焦灼的复习阶段,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两人就像长在座位上一样。
两人都对赌局势在必得。
月考的时间定在了星期四和星期五,星期五上午考完试,大家就能放假回家过个周末,顺便取下个月的伙食费和生活费。
考完月考的星期五上午,大家瞬间松懈下来,边整理书籍,边兴高采烈地讨论待会儿去镇上街市玩乐。
陆子宁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跑到叶梦楠的座位上,就像已经知道成绩一样:“我觉得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我们的赌注,嗯,你输了的话,你就请我吃个冰淇淋,还有,以后不准不理我!”
“打住!讨论一下你输了怎样还比较靠谱吧”,叶梦楠真是无语至极。
“我就不会输,你等着吧”,陆子宁的信心丝毫不减,“就这样说好了哈,下周见~”
说完,他便和陆子清一起走出教室。
已到十月,微风里的秋意更浓烈。
学生们都欢喜不已,骑着自行车涌出学校,向附近的乡村分散开去。
叶梦楠一想到生活费就发愁。她骑着骑行车,心事重重地思考如何问母亲讨要生活费。
路两旁的农田里已是一片金色海洋,一阵风吹过,金黄色的水稻发出沙沙声,一阵阵的稻香让人暂时忘记烦恼。
她还是努力开心起来——终于可以回家见到母亲了,家里地水稻要收割了吧,妈妈一定忙不过来。
从小她就特别懂事能干,帮父母分摊家务活,农活,好减轻内心莫名的愧疚感。
一起回到家的还有叶梦楠的大姐叶梦妮,二姐叶梦婷和弟弟叶真。
放下书包,叶梦楠就立即和姐姐们来到田野里,挥动着镰刀,一直干到深夜。
夜色朦胧,叶梦楠精疲力尽地走在漆黑的乡野里,沉重的脚步踩在被雾水浸湿的软绵绵的草地上,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汗水浸湿的衣物在微风中让她感到了寒意,稻草上的灰毛落在她的皮肤上,让她感到一阵阵难忍的瘙痒。
稻谷的香味让她想起晚饭还没吃。
叶梦楠和姐姐们刚回到家,她便迫不及待地跑进厨房,一口气干掉了一碗凉白粥。然后去洗漱,她劳累到已经不想多说一句话,躺在床上,看见姐姐带回来的杂志,又舍不得睡去,如饥似渴地一睹为快。
第二天,天刚亮,母亲李秀平就把三个女儿叫起床,开始了一整天的劳作,弟弟叶真则被安排在家里煮午饭。
简单吃过早餐,叶梦楠和两个姐姐拿着镰刀来到田野里,在一片片金色稻田中找到自家的农田。
稻草上还凝聚着露珠,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寂静无比,蟋蟀还在叫喊,仿佛还在回味夜的静谧。
叶梦楠弯着腰,边挥动着手中的镰刀,边在心里盘算如何开口要生活费。
大家默默地干了一会儿,姐姐们都感到枯燥无聊,便唱起流行歌曲来。
清晨的田野里只有她们一家在劳作,她们一会儿高声歌唱,一会儿讲笑话,时不时哈哈大笑,响彻田野。这是她们应对劳苦农作独特的一味良药,让少女们短暂忘记农活带来的身体劳累。
太阳徐徐升起,带走初秋早晨的凉意,水稻上的露水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背上被晒得暖烘烘的。
村里的六婶也来到田野里收割她家的水稻,经过叶梦楠家里的水田,站在田埂上,打量着姐妹三人。看见叶梦楠虽然干瘦,但是鹅蛋脸上镶着一双秋水无尘的杏仁眼,笑起来甜甜的,如同小精灵般灵气逼人。
六婶对着李秀平玩味地笑起来:“你家三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李秀平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六婶,又低下头默默干活。叶梦楠直起身跟六婶打招呼:“六婶早啊,你家小娟怎么没来干活?”
小娟是叶梦楠在村里一起玩到大的玩伴,自从小学毕业后,就很少见到小娟。
“她啊,比你们都懂事,去新正市打工了,每个月都给她哥寄学费、生活费呢,一个月能挣三千呢。”
六婶比着三的手势,嘴咧到了耳根后面,满脸得意:“这个女儿真没白养啊。”
埋头苦干的李秀平终于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羡慕,六婶说着就拉着李秀平到一旁唠嗑起来。
“她爸说,厂长儿子还看上了她,厂长也对她很满意,她很快就成为厂长的儿媳,我们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到时候就不种这破田了。”
“哇,还是你有福气啊”,李秀平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羡慕,瞟了一眼三个女儿,“我家这些女儿都不顶用,个个都要读书,不给读就闹得慌。”
“不是我说你,你这些女儿已经很大……”
李秀平把食指放在嘴巴中央,示意六婶放低声音,两人交头接耳,不知道在交流什么对策。
叶梦妮偷偷白了一眼六婶,拉着梦楠悄悄说道:“你们可千万不要早恋,要不然成绩就废了,初中特别多女孩被毁在早恋上,没考上重点高中,到时候就是小娟的下场。”
姐妹仨都是因为成绩拔尖,特别是叶梦婷,在镇上小有名气。迫于舆论压力,她们才得以继续读书。叶梦楠和叶梦婷疯狂点头表示同意。
小娟的命运在这个小镇上并不稀奇,能挣钱养家,还能捡个金龟婿,不知道镇上多少父母烧香拜佛都得不来的“福气”。
可是,小娟和自己都不过是个孩子啊,却要被迫早早养家糊口,结婚生子。
只有叶梦楠知道,现在小娟的心里有多难过,她曾经无数次与叶梦楠畅想过的未来并不是这样的,她立誓要做个新时代的独立女性。
而现在看来,那更像是梦一场。
六婶走后,三姐妹若有所思,没了刚开始的好心情,只是埋头苦干。
目睹童年玩伴的悲惨命运,太过沉重,太过残酷,叶梦楠内心被震惊和恐惧占据。
她思绪万千,下一个小娟会不会就是自己呢?
从小叶梦楠就知道,自己并不受待见。
男和楠同音,她知道父亲做梦都想要个儿子,她也知道父亲在她出生时的失望透顶,父母的心思,她都知道,梦婷就是停止生女儿,梦楠就是梦想有个儿子。
叶梦楠心里明镜似的,自己和姐姐们其实都是不被期待和祝福的,自打懂事起,她每一天都活得很愧疚,是自己让父母梦碎。所以她五岁就开始学会了自己洗澡、洗衣服,帮家里干一切力所能及的家务。
从一出生就面对着父母失落的眼神,不被喜欢的言行,愧疚感几乎是她与生俱来的。
而亲戚们每次见到她,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当年你差点就被送养了,都已经被抱走,要不是你表哥撒泼打滚,你早就不是叶梦楠了。”
叶梦楠有时候在心里默默地想:可是我也并不想当叶梦楠呀!
她时常在父母究竟爱不爱自己之间反复横跳,听到他们说的“爸妈辛苦都是因为你”,她就会逼自己无条件相信“爸妈是爱我的”,但是父母流露出厌恶的言行了,又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根杂草,根本不会有人会爱自己。
三姐妹和母亲一整天都泡在田野里,中午匆匆吃过弟弟叶真送来的饭菜,便又继续。
从天未完全亮到烈日当空,又到太阳下山,月亮爬上正空,雾水开始弥漫。
终于在深夜时分收割完毕,她们再一次在漆黑的夜里行走,蟋蟀又开起演唱会。
他们一起摸黑前进,穿过一片田野和耕地,再穿过一片幽深的树林,终于回到家里。
叶梦楠冲去围墙根的水龙头,开着水哗啦哗啦地洗着脚上的泥土,叶真拿着一个包裹出来:“瞧,爸爸从新正市寄回来的!”
姐弟四人围起来,打开了包裹,里面有一个录音机和一封信。
录音机是上次父亲回家就答应给弟弟的,给他提高英语听力,叶真看见录音机的那一刻,高兴地跳起来:“就是这样的,我要的就是这样的!”
看见叶真手里晃动着的录音机,叶梦楠满脸羡慕。
叶梦妮打开信,念了起来:
“亲爱的孩子们,爸爸很想念你们,天气快变凉了,让弟弟记得保暖,照顾好弟弟,不要让爸妈操心……”
“……三妹要是不想学习,就出来打工吧,不要浪费钱,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
叶梦楠一开始满脸期待,她也渴望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些许挂念和关心,但听到这里,她失落无比:“难道我就这样无足轻重吗?”
她早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每次她都心存幻想。
她倍感伤害,默默地吃了饭,便回到房间去看书。
劳累的假期终于结束,叶梦楠又要踏上去学校的路。叶梦楠鼓起勇气问李秀平要200块的伙食费和20块的学杂费,用来买生活用品。
李秀平一听到钱,就开始满脸不耐烦,把那从小就说了无数次的话又说了一遍:一个女孩子读什么书,浪费钱,本来就差点把你送人了,把你留下来是要你懂得感恩的,你看看人家小娟,多懂事的女儿啊……
叶梦楠站在那里默默听完李秀平的牢骚,最后,刘秀平自觉无趣停了下来,不耐烦道:“要钱没有,家里刚秋收了,你拉点大米去吧。”
学校为照顾家庭穷困的学生,是可以用大米抵伙食费。
她如释重负,随后便拿着20块钱,扛着30多斤的米出了门。
在村口的马路上,叶梦楠目送两位姐姐坐上去县城高中的公交车,然后骑上叶梦妮初中时骑的旧自行车,驮着一麻袋沉甸甸的大米,向镇上的寄宿中学驶去。
体重只有70斤的叶梦楠,扛着30多斤的大米,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从校门口到学校饭堂50米的路程,她不得不休息个四、五次才能把米送到饭堂米仓里。
虽然沉重,但那是她保持住读书的唯一希望。看着白花花的米被倒进米仓,食堂的大叔让她在本子上签上字,就算是交过伙食费了。
此时,在叶梦楠的心里有着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这个月的伙食费搞定,可以安心读书了。
对于个别娇生惯养的同学,寄宿学校是个炼狱,吃得不好、住得不好,而对叶梦楠来说,寄宿学校简直是个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