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岛日记 第20章 声音

“这种突发性失音是暂时的，病人因身心受到强烈刺激、缺水、频繁呼救种种情况致声带闭合不佳，引发此类症状。目前需好好休息，配合药物治疗，很快会恢复正常。另外，虽然脑后的伤不算严重，仍要留院观察。”医生交代完，与护士一同离开，病房内只剩下三人。

江枫与助理，以及病床上那个生无可恋的女孩。

偌大病房一片死寂。

听到皮鞋声靠近，古椰夕扭动僵硬的脖子，将视线从窗外的椰树上撤回来。

她张一张嘴，发声失败，只好靠投放求救的眼神争取自由。

江枫走到病床边，垂着眼睑，俯看她，几秒时间，空调的冷气仿佛都凝结。

椰夕琢磨不出他要说什么话。也许，怪她？安慰她？质问她？

“抱歉，是我的错。”

他的嗓音在上方，像清冷流水漫过空气。

虽然不是他的错……

但这冷硬而沉甸甸的语气，也并不让人觉得他抱歉吧……

“我会弥补你。”年轻男人斜靠着墙，凝视她，没有表情，“但现在让你出院是不可能的。”说话间，他的眼神放空，好像联想到别的什么，低声自语起来，“造成这种后果，倒是没预料到的……否则，计划早就全盘推翻……”

椰夕听不明白，困惑地望着他。

他转身，到沙发边坐下：“你自己明白，不能说话对你影响很大，所以，目前康复最重要，至少住院观察一个礼拜。”

窗边逆光，椰夕看不清他的表情，产生了幻觉，感觉他说“对你影响很大”时语气闷沉，仿佛哑掉的是他……有没搞错？她坐起来，一边用手比划一边用唇语道：医生开过药，而且我身上只有一点点小伤，我已经好啦。

“不，你没有好。”他说。

·

椰夕被留在了医院。

合青和继父当然不会来看她，那对夫妇正忙着收拾一堆破事和变卖家产。老太太倒是早晨一听到消息就赶来，还带给她一大束绿桔梗——虽然病房里已有不少鲜花。

为让她开心起来，老太太连续讲了半小时笑话。这让椰夕更难受了，因为她只能听，不能接话。她没办法笑，因为单是咧开嘴而不发出任何笑声，那种表情一定是非常恐怖的。

这时间，江枫不在病房内，老太太便尖着嗓音调侃道：“哎！我原本要去给你付各类费用的，但是，这个好像已经不需要我处理啦，有人把一切都处理好了……我现在只能在这里给你讲一点笑话。心情好一些没有？”

椰夕像游魂般摇摇头。

“Honey，好好休息，明天没有演出，我会再过来陪你。”

老太太走后，德维娜和Kenny又来，送过水果和鲜花。

德维娜眼睛已哭肿，不断为自己的大意抱歉，哭哭啼啼许久，同古椰夕单方面聊天完毕，才随丈夫离开。

椰夕继续像个木乃伊卧躺在病床上，焦躁不已，偏偏，沙发上那个男人还在气定神闲地浏览文件。

……他就一定要在病房守着？

她刚想用手语找江枫商量，却察觉他深邃的眼窝略带暗沉色泽，透着一点点疲惫感。

他坐在沙发上，白衬衫略显凌乱褶皱。那张清俊的脸，明明在窗边的亮光下，却又笼罩在阴影中。

她想，他昨晚大概也未休息好，便放弃了跟他争论。

中午，一位陌生男士来这边汇报公务。那位男士好像在讲什么项目，向江枫低声说着公事，说了很久。椰夕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青菜粥并幻想是海鲜粥，偶尔偷瞄那边情形。

她算是第一次见识江枫的“另一面”——曾被杂志社同事描述的那一面。对方认真诚恳连续讲述半小时，他听完，点点头，冷声道一句：“不行。”

他将那一堆厚厚的文件夹甩回去：“这是什么东西？重做。”

·

要知道，身心任何一处的不自由，对古椰夕这种人来讲都是在忍受牢狱般的折磨。要这样一个人静止，好比要烈阳深藏乌云背后；要这样一个人失声，好比要晴朗天空下雨——虽然是可能的，太阳雨这种天气古椰夕见过不止一次。

傍晚，在坟墓似的病房中，人已经对天花板翻出死鱼眼。她躺一整天，骨头近乎散架。

她憋住一肚子话。单是雨林里的经历，她相信自己至少能讲五个半小时。

天渐渐黑了。

她这个人，在入夜到午夜前这段时间，是不能待在室内的。她应该坐在街上的一些热闹地方，跟不同的人聊天。

医生们来查房时，她开始创造肢体语言，手舞足蹈，用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夸张动作认真表达，似乎想争取一种许可。大家听不懂，她越比划越急，脸由红到白，最后，在一众人迷茫的目光中，瘫在病床上。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窗外一只乌鸦飞过。

这时，站在一旁看她许久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回头对助理淡声道：“她要喝椰子。”

女孩立即点头。

助理愣了愣：“好的，那么，要开车带古小姐去糖水店吗？”

“不，给她买回来。”

古椰夕：多谢？

·

晚上十点半，椰夕揉揉疲乏的眼，不甘心地关掉播放动画片的电视，准备睡觉。

江枫终于要走了。

他给助理打电话，通知对方开车过来。临走前，他开始给古椰夕详细嘱咐各类病情相关注意事项——诶？听这话，该不会意思是……要她接下来自己住院好好照顾自己？

椰夕开心并耐心地听完了。

“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

“……”

江枫递给她一叠厚厚的便签纸和两支Pentel水性笔：“平时想讲话，可以用笔写。”

椰夕有气无力地接过纸笔，蹙眉，抬手晃一晃，示意为什么给两支笔。

他一怔，没说话。

但她反应过来后知道他说了。

——你这个人……一支笔够不够你用，你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