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似的夕阳沉入海里。因为明日有雨,海边的黄昏便格外瑰丽壮美。车绕过延绵的海岸线,划过一道道椰影,从流光溢彩的云霞中驶入黑暗。
快到家,椰夕的话少了些。
江枫打开车上的无线电台。他问过她家地址,但她未明确回答,只说在哪一片海边。现在车已开到海岸,停在围栏边,他找打火机,随口问一句:“已经毕业了?”
“是的。”椰夕想起上次在学校发生的事,“你那位朋友卓达现在怎么样?他跟校长……”
“在拍拖。”
古椰夕浑身一震,解安全带的手僵住,眼前浮现一幅小狼狗和母老虎在一起的画面。哦!要是让她来画这样一幅画面,她肯定怎么都无法动笔。
“校长竟然原谅他啦?”
“对,”江枫找到打火机了,“因为他给新学校捐了一栋办公楼。”
椰夕瞥他一眼:“原来钱有这么厉害的?”
“我倒不觉得。”江枫打开烟盒,拿出一根烟,问她要不要。古椰夕摇摇头,说自己从来不抽烟。
江枫真是佩服她说假话的心理素质。他点了火,自己抽。
“你大概未发觉,你的校长跟我朋友讲话时,耳根总是红的。”
“大概因为人总是很愤怒?”
他笑笑。
椰夕想了想:“你一定知道他们私下怎样认识的?我猜,不是为职务上的往来……”
“认识的场面比较特别。”江枫降下车窗,手肘搭在窗上,“这位校长去前男友婚礼砸场,卓达是现场嘉宾之一,亲眼见证一个女人惊艳全场又惊吓全场的。当天她穿拖地长裙出现,拿走主持人的麦克风发表长篇大论,哦,据说演讲水平确实不错……毕竟职业素养在。但最精彩一幕在哭着演讲完后。”
椰夕深呼吸:“然后呢?”
“她推倒几座香槟塔,开始献唱一首猫王的《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唱得怎么样?”
江枫怀疑她抓重点的能力:“……不错。有嘉宾哭了。”
“天啊,想不到母夜叉会做这么出格的事。然后呢然后呢?”
江枫见她凑这么近,那一双月牙眼变成星星眼,专注地望着他,他便觉得车内氧气不足。他咳一下,上半身后倾些:“想听结局?”
椰夕连连点头。
他抬手,指一指斜前方椰树下的一张长椅:“下车。”
椰夕推开车门就下去,走两步,发现男人还在驾驶座上不动,便回来,站在副驾车窗外,弯腰敲了敲窗。
她往里看,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感觉自己太爱聊八卦了。
江枫侧过脸来。
两个月前,新加坡那个太阳雨的天气里,这一幕完全重合。
他喜欢看她在车门外俯身,带笑往里看的样子。这视角很好,微卷的长发从肩膀上滑落,垂在脖颈前。路灯橘红色的光斜打在她脸上。她嘴角的弧度有种天然的甜而媚,夹带困惑,问他还不下车吗。
·
江枫认为,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发挥这样好的讲故事水平——尽可能地抛悬念、做铺垫,毕竟,对方全程在专注地盯着他问“然后呢”,他就变得口才不错了。
“所以你是说,”椰夕听完,抚摸着下巴,“最后校长的前男友悔悟,决定跟现任离婚,回头缠着校长要复合,校长最近被缠烦,顺手拉卓达作挡箭牌,才跟卓达拍拖的?”
江枫望着前方海岸线:“你觉得,真实原因是不是这个?”
椰夕茫然地摇摇头。
他抖抖烟灰,陡然换个话题:“德维娜离婚没有?我记得,你分析别人的感情有一套。”
“啊?”椰夕想了想,才知他说的是半年前在夜市找她哭诉的新婚妇女。
她的眼睛渐渐瞪大:“那时候,你就见过我?”
“还见过你手指上夹的Sobranie,绿薄荷。”
“……”椰夕讪笑一下,“我只是很少抽烟。”
江枫收回视线,望向海平线,拖腔带调道:“那天晚上,我结束一个会议后,不想留在公司办公,所以带文件到咖啡厅去看——我常这么做。当晚,你坐在隔壁的糖水铺座位上。”
好吧,既然已经如此,椰夕从包里摸出一支Sobranie,借他的打火机点燃:“江老板,原来是我对你一无所知,只印象中在报纸上见到过。”
“你随时可以深入了解我。”他微挑眉,“只要,别再像一条受惊的小鱼那样逃窜掉。”
少女不抽烟,只咬着烟头,半眯眼含笑望着他。
他的唇上变得干燥。
“Davidoff?”她的视线坠落在他指间的香烟上,“可不可以尝一下?”
手指一晃,烟灰簌簌落下。
他假装像给无数女孩递过烟那样,递给了她——但仍然失算——
对方并不伸手,而是贴上来吸一口,轻吐烟雾,笑出月牙眼:“不错!”
太近,发丝的香气令人走神。
江枫把烟收回来。
他夹着烟,慢慢送回嘴边:“嗯,是不错。”
·
海风渐凉。椰夕起身:“我该回去啦。再见,江生!你好像也到回家聚餐的时间啦?”
江枫低头,看看手表。
“你家地址在哪里?”
“地址?”
“我总不会让一个女孩子晚上独自归家?送你到家,当然要问具体地址。”
他以为她同家人住在一起。
但事实并不是。
“其实……我家就在附近,步行几分钟路程而已……”椰夕犹豫后,还是点点头,“那你等一下,我先回车里拿包包。”
江枫点头,把脸转回来。
二十秒后。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回头,只见几米外的车停在路灯下,车门敞开着,车边一个人影也没有,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海潮声唰唰响。
第二次,是吗?
·
街灯光投入百叶窗内,印下一道道折痕。书桌前,古椰夕翻开棕色日记本,写下一段话:
下午,那位讨厌的相亲对象跟我说——没有女孩子这样想的,去荒岛度过余生?你这种年轻多梦的年纪,想的应该都是留在陆地上跟一个人结婚、生活。
我觉得没道理。
但奇怪,这句没道理的话一直回响在我耳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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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海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