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性被柳依依带走。
殊恒放不下心,半个身子吞入黑暗的祠堂,却还忍不住频频往后望。
十来名仆人手中端着白瓷托盘,从头到脚穿了一身黑,流水一样涌入堂内。
他只好匆匆收回视线。
嘎吱——
沉重的大红木门在眼前合上,腐朽的木屑和粉尘在空中飞舞,散发出陈旧古老的气味。
最后一道灰暗的光亮随着合上的门隙被阻隔在外。
黑暗将五感全部吞噬,此刻耳朵成为全身上下最为敏感的器官。
侍从们在黑暗中如履薄冰,有条不紊地摆弄祭品,黑暗里传来衣摆摩挲、瓷器碰撞的声响。
幽闭空间里淡淡的寒气喷洒在每个人裸露的肌肤上,空气中似乎有许多道目光正牢牢注视着自己。
“呼——”耳垂的温度被身后一口森冷的寒气冻得瞬间失温,江余烬捂住差点没憋住破口大骂的嘴,鸡皮疙瘩从尾椎一路过电般爬上后脑。
其他人也不比江余烬好到哪去,所有人的情绪瞬间紧绷起来。
所幸这种黑暗和未知没有持续太久,片刻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在空气中燃起,继而,烛台点亮,空旷的室内洒满黯淡的红光。
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总算被这微弱的亮光驱散些许,借着这点火光,众人得以窥见这祠堂的全貌。
这里布局和宴客厅相似,只不过把长桌和木椅撤走撤走,灰色方砖铺就的地板上放了十几个大红色软垫。
正前方同样是一块黑底描金的牌匾,上面提了“弘扬祖德”四个龙飞凤舞的篆体大字,牌匾下用木梁围成一个壁龛,梁上雕着祥云卷纹等图样,满色的金粉在烛光中熠熠生辉,里面陈列着三排木刻牌位。
排位正中是一张裱了木框的黑白遗照,遗照里的人面颊瘦削,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瞪圆了,嘴唇紧闭,怒极般直视前方。
这应该便是传说中的杨老爷了。
殊恒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他回忆着昨日窥见的杨家旺绷带下的面容,与这黑白照片上的人没有几分相似。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恭恭敬敬捧着未燃香火的阿福,反而是这位低声下气的家仆,跟那黑白照上的五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香火燃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杨家旺从阿福手中接过点燃的香火,双手举过头顶,合上眼皮,一边鞠躬,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
牌位旁的烛火随着他的动作摆动起来,火光高高跃起,杨家旺睁开双眼,一点烛光随之熄灭。
“啊呀,先祖莫不是不高兴了,快快快,快上供品。”
杨家旺招招手,神色不悦,仿佛真的在为先祖动怒而焦急一般,催促仆人将瓷盖掀开。
铿、铿……
熟悉的腐臭味在瓷盖打开的一瞬间溢散到整个空间内,莹白色的瓷盘上堆满血淋淋的红色肉块,仔细端详,还能在剁碎的肉块里看到些许白色尖锐的骨片。
“呕……”江余烬想起昨天男人“换药”的场景,一天没有进食的胃里翻江倒海,胃酸反上喉咙,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瞬间,房间里所有视线向箭雨一样向他射来。
头皮“哗”的一声炸开。
他捂住嘴,连连摆手,大脑在强压下高速运转:“抱歉,我今天身体本来就不太舒服,这会儿又对您的心情感同身受,所以……”
“哦、哦,我很感激你的同情。”杨家旺抬起眉心,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供品是不能给你吃了,一会儿出了祠堂我再叫人给你准备吧。”
“不过,看在你这么虔诚的份儿上,就多给你一注香吧。”他朝烛台旁的阿福看了一眼,示意他多拿一注香。
“哎,好嘞老爷。”跳跃的火光将阿福脸上的褶子照得清晰,他极力压下唇边的笑意,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怪诞的扭曲。
一大把香火燃烧起来,阿福低下头去,将火舌吹灭,再用手扇着风,直到香火尾部只剩下一点忽明忽暗的火星。
他依次将香火均匀地分给众人,唯独江余烬手里比别人多了一根。
杨家旺撩开唐装衣摆,双膝跪在软垫上,双手将香火举过头顶,闭了眼开始祭拜。
众人有样学样,只不过膝盖刚碰到软垫,身体便像增加了十倍重量一样,双腿完全失去力气,整个人没有办法再站起来。
身体骤然失控的感觉令所有人心下一慌。
白色的蜡油淌落台面,像融化的眼泪。
黑色的影子笼罩住整个身体,背后不知道站了什么人。
“不要睁眼,不要走神,不要让香火掉在地上,不然……就是对我们杨氏先祖不敬!”
杨家旺粗哑的嗓音从最前方传来,所有人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却不难从声调中猜出他现在兴奋激动的表情。
“对你叠不敬你高兴成那样,大孝子。”
吐槽归吐槽,惜命的江余烬还是连忙将双眼闭上。
“呼……呼……”
身后的影子不停吹着冷气,香火却在冷气中越烧越旺,似乎一瞬间就燃尽,烛火开始灼烫手指。
“嘶……好烫、好烫!”江余烬眉头紧锁,内心尖叫,手指开始颤抖,用上全部的意志与想要立刻将香火丢下地面的肌肉反射对抗。
“咕咚……”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是在提醒他,只要自己敢把香火掷到地面,身后的怪物就会立刻扑上来将他吞吃殆尽。
鼻尖的檀香味越来越浓,慢慢充斥了整个鼻腔。
处于这种腹背受敌的高压下,江余烬猛地发现,这股檀香味似乎有安神的作用。
不,不仅仅是安神,似乎还有止痛的效能。
手中的痛觉变得麻木,继而,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膝下跪的不是软垫,而是云朵。
思绪随着缭绕的檀香越飘越远,直到整个大脑放松下来,耳边似乎听到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江余烬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强光刺入眼瞳,他有些不适应地低下头躲避,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攥着几根木棍。
奇怪,他攥着这几根破棍子干嘛?
脑海里刚冒出要把木棍扔掉的想法,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不能丢,丢了会出大事。
直觉这样隐隐提醒自己。
于是他攥着木棍,往前走了两步。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熟悉的十字路口,锈蚀的摇摇欲坠的路灯,花坛里光秃秃的绿植,坑坑洼洼的路面。
这不是自己最后一场探灵直播的取景地吗。
江余烬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扮,冲锋衣,工装裤,没错,是自己探灵直播时的经典皮肤,唯一不同寻常的地方在于,自己最重要的核心出装——手持摄像机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手上这几根来路不明的木棍。
奇怪,为什么他要说是最后一场?
记忆像万花筒那样在脑海里糊成一团扭曲的图画,越是回想,大脑里尖锐的痛感就越发清晰。
一向不善于动脑的江余烬果断放弃思考。
他依照残留的一点记忆选了个方向大步走去,没走几步,侧面的路口跑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女人。
江余烬没来得及刹住脚步,被女人撞了个趔趄,身体一歪倒在地面,手里还不忘死死抓住那几根木棍。
“哎哎哎,怎么回事啊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江余烬倒吸一口凉气,半边身体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一定是擦伤了。他龇牙咧嘴地想。
“抱歉、抱歉,我总感觉后面有人在追我,一时心急……”女人指着身后黑漆漆的小巷,忙不迭道歉道。
这片地区的治安是出了名的糟糕,想到这里,江余烬也没打算再多计较什么,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下次小心点吧。”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可能有点冒犯,但是,能不能麻烦您陪我走一段路,我实在是太害怕了……”女人声音颤抖,伸手紧紧抓住江余烬的衣角,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样,乞求道。
女人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放在往常,江余烬碰到这种奇怪陌生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跑得远远的,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女人的双眼像是有魔力一般,盯得江余烬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语。
“好……好吧,不过我也挺忙的,差不多走到前面那家超市那儿,我们就分开啊。”他指了指远处那家映出温馨的暖黄色灯光的超市,“实在不行你找专业人员求助。”
“好的好的,非常感谢。”女人破涕为笑,唇边漩起两个梨涡。
江余烬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奇了怪了,他总感觉这人看着特别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啊?
“你是本地人吗?”女人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率先开口打破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对,不过我不住这儿。”
“我是外地来这里旅游的,本来跟着导航走得好好的,没想到一进入那条巷子,手机就没信号了。”女人像是想到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抖,“我看到那巷子里墙根下有个老太太在烧纸,她见我路过,瞪了我一眼,后面我就总感觉有人一直在跟踪我。”
“哦?”疑似触及自己的专业领域,江余烬瞬间来了兴致,“那很诡异啊。”
“更奇怪的是,我在那条巷子里绕了好久,怎么都走不出来,明明碰到那个老太太之前,我看见出口就在不远处。”
“鬼打墙?”敬业的探灵主播立刻想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素材,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什么时候去那里进行直播了。
“感觉你们这座城市阴森森的,撞邪这种事情是不是很常见啊。”女人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抱怨道,“我假期也没剩几天了,感觉来这里旅游算是浪费了。”
“哎哎哎,话不能这么说啊。”江余烬平日里虽然也爱跟朋友们吐槽两句自己城市,可真碰到活生生的外地游客,他认为自己还是很有必要为自家城市的形象维护两句的。
江余烬充分展示了自己做了多年主播锻炼出来的利落口条,从名胜古迹介绍到街头巷口,从珍馐美味介绍到风味小吃,一口气给女人安利了好几个打卡圣地。
“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啊,我们两个人能相遇也算是有缘,那么,你能跟我交换一下名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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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