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的生活很慢,但回想起来,就好像摁下了快捷键。
第一年,姚媛在新年到来之前拿下雅思,6.5,满足东英吉利大学诗歌硕士项目申请条件。
入学作业进展的还算顺利,但她时常写到一半就出神。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写了一整页的人名。
“韩洲......”
第二年,早早准备好的申请材料,终于在八月底收到录取通知。
威廉教授对中国文化极感兴趣,自学中文十多年。每次见到姚媛,他就催她多交几篇诗,自己可以帮她翻译,编成诗集出版。
姚媛笑着摇头,只说自己文笔不够,还需打磨。
第三年,陆佳蔚结束学业,先姚媛一步回国。
她回国前跟莱奥提了分手,这是姚媛没有料到的。那个嘴贱的小老外,哭着鼻子追到机场,可还是没有挽回她。
虽然被甩,可莱奥还是会偶尔关照她,在旁敲侧击,问一些陆佳蔚的近况。
姚媛只说,她进入了某地电视台的栏目组工作。至于她的私人生活,一概不提。
同年,姚媛的诗组《隧道》被刊登在当地诗刊上,译者是威廉教授。
隔年夏天,姚媛以优异成绩毕业。
威廉教授想留她读博,姚媛的拒绝让他难过了好一阵。
能想象到吗?一个头发花白,脖子上挂眼镜链的白人老头,拉着中国学生的手,让她留下来。
老人像小孩,原来是全球通用。
姚媛哄着他,让他下次来中国研学,自己一定陪他。
公寓里,姚媛收拾着行李。虽然在这里住了三年,但东西没有多少,一个下午就整理完了。
她揉着酸胀的胳膊,整个人倒进沙发。
明天就回国了,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佳蔚,还有......姚媛在心里数着,竟不由自主想到那个人。
三年了,她和韩洲再无联系,但总能从各个渠道,获取他的消息。
他确实站在了更大的舞台,这三年,让他成为了颇有名气的新人男歌手。
期间,他上过几次热搜,令姚媛印象深刻的有五次。
第一次,韩洲在彩虹音乐节的封神照片被疯狂转发,一度火到外网,许多人开始关注他的过往信息。
第二次,发光体乐队参加红台推出的综艺《乐队来了》,为观众带来了多场精彩表演,最终夺得年度总冠军。
乐队也因此签约了国内最出名的经纪公司,拥有源源不断的资源。
第三次,韩洲在社交平台,公开寻找多年前“江市灯光架倒塌”事件的目击者,并承诺高额感谢费。
多年前那个不起眼的意外,终于翻到大众面前。
第四次,江市一家唱片公司公开向发光体乐队道歉。这家唱片公司是出了名的压榨艺人,经此事件,引来了网友唾骂。
当年的涉事人员皆在进行相关调查,不久后将量刑惩处。
第五次,也是半个月前,有狗仔爆出“某H姓氏的歌坛新秀多年地下恋,手机屏保、车载相框均是女友照片”。
网友纷纷猜测这人是韩洲,而他对此一直没有回应,这事也就作罢。
姚媛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几下,随后打开电脑,登录许久未登的短视频账号。
三年没有出现,粉丝掉了几万,但互动消息栏里催更的消息有99 。
做博主的幸福感,就在这一刻体现。
姚媛发布早已剪好的视频。她在英国的这三年,凝成了十五分钟的短片,并配文:你们好,好久不见。
2022年7月31日。
温市国际机场。
姚媛上飞机前看了一下视频数据,现在下了飞机再看,已经多了几百万的浏览量,甚至登上了热搜。
她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喜悦,脚上的步子也不自觉加快。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
刚出行李托运处,接机口的两人站在显眼位置,举着“欢迎姚大诗人回国”的横幅更加引人注目。
姚媛抬手挡脸,只想赶快绕出去。
可陆佳蔚眼尖,一眼就看出了她:“媛媛!我们在这儿呢!”说着,她还抖动手上的横幅。
姚媛没办法,只能走上前去。
不过没理陆佳蔚,而是对一旁的父亲撒娇:“老爸~你怎么也跟着她一起胡闹啊~”
这三年,姚媛与父亲只见过三面,都是暑假回来体检时顺便见的,没仔细看。
现在看来,姚景明容光焕发,看上去比以前年轻不少。
难道这就叫老来俏?
“这怎么能叫胡闹呢?”姚景明笑道,“我觉得佳蔚这个横幅做得挺好的。”
姚媛白了陆佳蔚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说栏目组很忙,不能来接机吗?”
“我这不是想你了嘛......”她笑得殷勤,“昨天专程赶回温市,亲自接你回家。”
姚媛总感觉她笑得有鬼,一路上都在思索陆佳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一到家,她就原形毕露了。
陆佳蔚将姚媛推进房间,把包里的项目书塞到她手上,讨好道:“你看看呗......”
果然是有事才来找她的。
姚媛翻开项目书封皮,第一页写着“音乐旅游综艺策划案”。她草草将内容浏览一遍,大概明白了这个综艺的内容。
几位嘉宾沿着川藏线自驾游,在节目组定的几个地点游玩打卡,再结合当地特色,举办音乐晚会。
每个地方拍摄两期,一期游玩,一期筹划和举办音乐节,双线并行。
姚媛合上项目书,问道:“什么意思?直接说吧。”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到啦!”陆佳蔚把玩她的发梢,冲她撒娇,“去嘛去嘛~”
“不想跟娱乐圈的人打交道。”
话语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陆佳蔚瘪瘪嘴:“你就帮帮忙嘛......这个综艺是我升职的敲门砖,必须办好的!”
“而且我会全程跟组。”
姚媛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可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就问了一句。
“因为你有流量呀!”
“而且......”陆佳蔚神神秘秘道,“常驻嘉宾里有你最爱的吉老师。”
姚媛惊喜地睁大眼睛,马上就应下来,生怕慢了。
陆佳蔚将随身带的合同给她。姚媛按她的要求签字画押,还不忘威胁:“要是没有吉老师,你就完蛋了!”
看她再三保证,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姚媛才放心。
“其他嘉宾都是谁啊?”她随口问。
陆佳蔚确认合同无误,心里的石头落地,小心将它放回托特包:“还有一些没确定下来,到时候你就知道咯。”
说完,她点开手机打车APP,目的地是温市国际机场。
“你这么快就走?”
“对呀!”陆佳蔚晃晃自己肩上的包,“搞定了你,得赶快回去复命!”
姚媛“嘁”了一声,眯着眼睛看她:“我就说嘛,你怎么会为了接我而翘班,果然是个工作狂!”
她虽然嘴上嫌弃,可打心眼是佩服她的。
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陆佳蔚,那一定是“拼”。
学生时,为了拿到保送名额,她课间啃单词,深夜刷习题,错题本写满三摞,终于把年级第一给挤了下去。工作后,为跟项目住公司半月,提案改27版拿客户。手机备忘录写满每日计划,连敷面膜都在听行业课。
陆佳蔚揉揉她的脸:“我还不是为了早点实现财富自由,然后跟遥远老师环游世界嘛。”
姚景明听说她要走,劝了好久,让她在家吃个便饭,晚点他亲自送陆佳蔚去机场。
客套话双方说了一堆。
最后姚媛送陆佳蔚到小区门口,目送她上车离开。
*
晚餐时间,姚景明把火腿笋干老鸭汤端上桌,舀了第一碗给姚媛尝鲜:“快尝尝,我新学的汤。”
刚入口,确实鲜掉眉毛。
“哇塞!姚医生您哪儿学的?”姚媛惊叹。
“就从一个朋友那儿学的。”
含糊其辞,肯定有猫腻。姚媛放下汤碗,细细盘问:“老爸,还记不记得我出国前跟你说过什么?”
“让你赶快找个老伴儿,该不会......已经找到了吧?”
姚景明看着女儿那副精怪样,笑道:“哪儿来的什么老伴儿,就是交了个新朋友。”
说完他还强调了一遍:“男的。”
“朋友?”姚媛重复这两个字,“谁啊?怎么认识的?叫什么?”
“不知道全名,他让我叫他‘小周’,估计是姓周。”
姚景明开始回想起,认识他的那天。
那是姚媛去英国的第一年除夕,姚家没有守岁的传统,可姚景明就是睡不着,于是出门溜达。
午夜十一点,人们要么早早睡了,要么就是一家人窝在一起,边看春晚边倒计时。
就他孤家寡人一个,有种晚年凄凉的感觉。
“臭丫头,过年也不知道回来......”
在寒风里,他走了很久,走到身上穿的羽绒服都拿在了手上,眼看着快走到姚媛的大学。
要不就在女儿的公寓住一晚,他想着,就走进了小区。
这里靠近大学城,平时住在这儿的大多都是学生。现在放寒假就全都回家了,小区楼栋的灯都没亮几盏。
姚景明算了算时间,英国现在快下午五点,姚媛下了课应该得空,就给她打了通电话。
国际通话不便宜,父女俩只寒暄了几句。
姚景明问能不能在她的公寓住一晚,姚媛跟父亲说了门锁密码之后,电话就挂断了。
腊月的风像把钝刀,刮过光秃秃的树梢时发出呜咽声。小区里路灯昏黄,整条路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走到三单元楼下时,他忽然瞥见花坛边的长椅上坐着个人。
那人只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怎么看都是个没回家的大学生。
姚景明心里一软:大年夜的,谁家孩子还在这儿遭罪?
他走过去时,长椅吱呀响了一声,那人肩膀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鸟。
“孩子。”姚景明尽量让语气温和些,“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那人没抬头,只是把帽子又往下拽了拽,声音闷在帽子里:“就坐一会儿。”
看来还是个异地读书的孩子,春节不能回家,真可怜。
风突然大了些,姚景明看见他卫衣下的身体轻轻发抖,于是把手上的羽绒服搭在他肩上:“先披着,别冻感冒了。”
羽绒服带着体温,那人僵了一下,终于抬起头。
帽檐下露出半张脸,鼻梁高挺,长相端正。姚景明心里又是一叹:多俊的孩子,真可怜。
他打消在这里过夜的念头,热情邀请男孩去家里坐坐。
男孩一开始拒绝,可架不住盛情邀请,最终还是去了。
两人并肩在街上走了四十分钟,从旧年走到新年。最后在一盘饺子和二两小酒后,结下忘年交。
姚景明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自己有个多么多么优秀的女儿。
男孩没说话,只是认真地听。
本来以为交朋友是酒后的玩笑话,可对方好像当真了。逢年过节都会来温市拜访,每次都会带上礼物。
有时是某地的特产,有时是当下流行的衣服。
跟年轻人一起玩,姚景明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
也因为有了他,姚媛不在的这三年,变得没那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