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过后,雨倾盆而下。
雨大到隔着窗户也能听见,劈里啪啦地雨滴打在玻璃上,不过好在佣人已经将花搬到屋里了,不然明早起来看到的就是满院子凋落的花瓣。
没有人工台灯的光亮,雨夜卧室里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偶尔的闪电才足以在刹那间看清身边共枕的人。
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
每逢于岚出差不在家的时候,任慕和任霁就会一起睡,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困倦的夜晚。没什么话说的时候,就安静躺着。
还没睡觉的时候,任慕枕着他的枕头,拉着他的手,闭眼酝酿着睡意。但不知是因为外边风雨声太过吵人,还是由于今晚发生的事,她脑海里忍不住回放任霁刚才生气凶自己的模样,越想就越精神。
与此同时,她也蓦地想起了小时候。
小学时期的任慕性格里还有着几分孩童的顽劣,乐于做些幼稚可笑的恶作剧,那时经常和任霁厮混在一起,她自然而然把这些恶作剧用到他身上。可任霁一次也没有被她吓到过,而且也不恼,时间长了她就觉得无趣。
不过由此,在任慕心里,任霁的形象俨然变成了一个很老实而且特别大度的人。
直到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才彻底改变了她对他的看法。
任霁读四年级那年,有一天在学校里走着走着,身上突然飞来了一个橡胶材质的假蜘蛛,由于他当时在走思,就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嘲笑声。他默默瞥了眼那个带头的男生,把虫子扔了回去,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但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就结束。
次日下午的第一节课,那个男同学打开文具盒准备拿笔的时候,发现所有的笔全部被替换成了肉虫子,它们挤在一起蠕动,场面着实有些恶心。那个男生尖叫一声,下意识把手里的文具盒一抛,那些肉虫子瞬间脱离飞到了空中……落到了他身上。
好奇任慕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当然是因为,那些肉虫子是她陪他一起抓的。
她倒不觉得任霁这种行为是心胸狭隘、斤斤计较,谁让那个男生捉弄哥哥,哥哥只有她可以捉弄,别人绝对不行。
所以现在想想,孟惜南说得那句话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她和他,在某种程度上,性格确实很像。
就比如,
“不可以随便亲别人。”寂静的夜里,任霁突然出声,他头后倾了点,尽管漆黑到看不见她,他也依旧试图对上她的眼睛,“听见没有?”
任慕已经想不起来这是他第几次向她强调了。
她点头,都快嫌他烦了,“我知道的哥哥。”
任霁不说话了,任慕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就往他怀里缩了缩,胳膊紧拥着他的腰背。
“明天我陪你去?”他问。
“不用,我自己去吧。”
任霁大手覆在她脊背突出的骨头上摸了摸,“那等从明天开始我监督你,再不吃东西,你身上就没肉了。”
因为知道于岚不在家,而任兴志又不可能来敲他们的卧室房门,所以两人难得睡得安稳。再加上昨晚任慕就给快餐店的店长发了条自己要辞职的消息过去,对方回复,说让她上午过去结清工资,所以她今天也用不着早起了。
平日里定的闹钟依旧按时响起,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开始震动,任慕迷糊中睁开眼睛,手在枕边乱摸,还没摸到手机,腰上就来了道重量。
任霁将她一捞,瞬间她后背就贴上一个胸膛,“再睡会儿。”他还阖着眼睛,嗓音里也带着几分哑。
任慕嗯了声,滑动屏幕将闹钟关掉,胳膊收回被子里,被他的掌心覆盖,她还残留着困意,“不着急,上午去了就行。”
任霁往她这边贴了贴,脸也埋在她的颈处。
这是一个令她和他都很有安全感的姿势。
两人一直睡到九点多,心里都惦记着事,自然没有晚上安稳,任慕醒来后见任霁还闭眼睡着,就拿手机无声刷了起来。
刷了还没几分钟,任霁就翻了个身,又贴上了她的后背,他手臂搭在她腰上,看了眼她屏幕上的内容,说:“我昨天晚上做梦了。”
任慕关掉手机,转身面对他,好奇,“是吗,梦到什么了?”
四目相对。
他说:“我梦到你在亲我。”
任慕轻笑,“是白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因为昨天晚上?”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任霁脸上没有笑意,“梦里你不只是吻了下我的脸,而是——”他停了两秒,“像你看的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那样。”
“……”
起床洗漱后,任慕只简单吃了片面包,就匆匆离开了家门。
暴雨过后的次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用不着严格地等到中午,只要从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开始,高温就随之而来,且将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虽被太阳烤着,但也比多云的潮湿天来得舒坦。
任慕出门时已经快十点了,原本她准备照例坐公交车去,但不知怎么,任霁就莫名重视她前去的交通工具,非逼着她打车,担心她又耍鬼心思,还非要什么照片来证明。
任慕也是无奈,何况人家的钱都转过来了,她也只好照做。
上车后也不忘拍照片。
抵达快餐店时,以往的同事都在忙着备餐,她没什么要好的同事需要告别,就只走去和店长打了个招呼,随后两人去了**些的换衣间说话。
“为什么不想做了?”店长递给她一个装着工资的信封,问道。
任慕接过后先是说了声谢谢,后回答:“家人不太同意。”
店长笑了笑,“原来你是背着家人自己偷偷来兼职的。”
任慕弯唇没说话。
“看来你家人舍不得看你又苦又累,毕竟还是个学生。”店长又道,“不过如果你以后需要兼职可以随时过来。”
任慕再次表示感谢,感谢对她的照顾,后将钱放进包里离开了。
店长站在可以看到大门方向的过道处,目视着女孩离开的背影。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见她的第一面就这么认为,简单朴素,梳着高高的马尾,脸上永远干干净净。只是,她有些不解,为什么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总是无神。
就像个漂亮精致的木偶。
……
离开快餐店,任慕在商场里走着,她摸摸身前的斜挎包,感受着里边装着的那个小信封,明明只有不到两千块的金额,却被她摸出了一种稀世珍宝一样的感觉。
她四处张望周围各种不认识的英文字的奢侈品店,路过时朝店内望一眼,无意间对上店员的眼睛时,她又快速别开视线。
喟叹一声,任慕有些苦恼,干脆坐电梯去了楼上。
走着走着,她注意到了一家运动品牌,站在店外看了看,然后走了进去。
店员跟在她身旁,时不时为她介绍几句。任慕转了一圈,衣服鞋子都看了一遍,她甚至连价格都没问,因为她知道,就算问了,她可能也买不起。
目光最后落到了应该不算贵的棒球帽上,指了一款看起来不错的,“请问这个多少钱?”任慕问。
“这款450元哦。”
任慕有些惊讶,但面上也没太显露出来,站在货架前犹豫了一会儿,“……那麻烦你帮我包起来吧。”
提着购物袋走出了店铺,收到了任霁发来的消息。
任霁:【结束了吗?】
任慕:【嗯嗯,我这就回家了。】
任霁:【打车回来吧,到家就吃饭。】
昨晚那场雨的降水量不小,但由于地表温度过高,所以次日的路上也没积水,太阳一升高很快就被烤干了。院子里的花又被佣人放到了院子里,接受着阳光的洗礼。
推门走进客厅时,任慕就嗅到了空气里飘来的饭菜香味,而任霁也在沙发上坐着,正托腮看着放在腿上的电脑。
他听见她的声音后抬头,“都说清了?”
任慕点头。
任霁注意到了她手里的袋子,又继续看电脑,随口问:“买东西了?”
她在他旁边坐下,有点扭捏地从袋子里掏了顶帽子出来,递他面前,“……哥,送你的。”
任霁瞥了眼帽子上明显的logo,接过,他看着她,“刚到手的工资就花出去了?还剩多少?”
“剩下大概一千多吧。”任慕实话实说,“其实我也看了那些衣服鞋子什么的,但你穿的……我都买不起。”
工资都花出去也不够,买的起的又配不上他。
这话让任霁倏地笑出声,他伸手弹了下她额头,“谁让你送那些东西了,如果你非想送我点什么,随便买就行,我都喜欢。”
任慕含笑,“那早知道给你买几颗橘子糖好了。”
任霁点点头,“也行。”
这个棒球帽应该是迄今为止,任慕送任霁最贵的一件礼物,而且是不基于任何节日的原因之上。
两人之间互送礼物的价值永远都不对等。
之所以任慕这次变得这么大方,花起钱来都没眨眼,其实倒也谈不上是什么她对他的亏欠,毕竟她买不起是事实,只是任慕总是想心安地花着自己赚来的钱,给最爱的哥哥买些东西。
至于偿还,就更加谈不上了,因为她心里清楚。
他对她的好,她一辈子也还不清。
任慕见佣人们都在厨房或其他地方忙活,客厅里也只有他们两个,她便坐过去,亲自把帽子戴在了他头上,帮他理了理刘海。
“哥,我还有件事没告诉你。”她放下胳膊。
既然如今任霁都知道她兼职了,那她也理应告诉他孟惜南那件事,终归人家是真的帮了她。
任慕将偶遇孟惜南的几次都告诉了任霁,包括后来她帮她解围,丝毫没有添油加醋,也完全没掩盖什么,只要是能想到的,她就都说了。
任霁听完后,眉头皱了皱,就在任慕以为他要诧异孟惜南喜欢他的这件事时,结果他出乎预料地来了句。
“你被人欺负了都不告诉我?”
“……”任慕干笑一声,“也不算欺负我,副店长去了那个男的也是那样,可能我比较倒霉吧。”
任霁把帽檐往上掀了掀,身体前倾,撑在膝盖上两手相握,无言沉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任慕好奇问:“你不惊讶孟惜南喜欢你吗?”
任霁觑她一眼,淡淡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他见任慕变成了呆滞的那一个,他就又伸手弹了下她额头,“我又不傻,有人喜欢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她揉揉额头,哦了一声。
原来感情迟钝的只有她自己。
然后任慕就又忍不住去想,既然任霁都知道,那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是什么?
“那你呢?”她还是问出了口。
“我?我怎么了?”
“你喜欢她吗?”
“我当然……”任霁刚要脱口而出的话霎时停住,他扭身,“我喜不喜欢她你不知道?”
任慕微怔。
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