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樾难以言说眼前发生的一切带给她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的冲击与感受。
如果她知道推开这扇门一定会与季书熠相遇,那么她选择走窗户。
原本季书熠闭目假寐。
楼道的灯猝然亮起,下一瞬对上梁樾呆若木鸡的脸。
静默...
直到楼道灯到时间熄灭。
梁樾拍了拍防盗门,楼道灯重新亮起。
她觉得,老天是联合季书熠在整蛊她。不然为什么,凌晨四点,季书熠会蹲坐在她家门口。
她甚至以为这是高强度、高压力、快节奏工作下产生的幻觉。
可幻觉不会说话。
更不会说:“可以带我回家吗?”这种羞耻且愚不可及的蠢话。
梁樾没法回答季书熠的问题。索性直接略过这人,按下电梯。
“这么晚,你去哪里?”
季书熠追在她身后,低声问道。
梁樾吐出口长长的气,似是要把体内‘横冲直撞的气’全吐出去。
她还是不出声。
依照原计划出了小区,走进便利店,轻车熟路地打开右边第三个冷冻柜,从第五层货架上拿取四瓶啤酒。
季书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并再次跟着她上了楼。
“我说,”梁樾忍无可忍,阴阳怪气地说道,“季总,你这变态程度也得有个度吧。”
季书熠跟只没人要的流浪狗似的,低三下四地说道,“我可以解释。”
“不用!我谢谢你的解释,现在可以请你离开这里了吗?”
梁樾说着准备关上防盗门,季书熠陡然撑住那门,“关于五年前的事,我也能解释...”
“不需要!”梁樾陡然拔高音调,“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这时候的季书熠与梁樾就像在经历一场拉锯战,双方都在苦撑着,比最终谁先妥协,或是谁先耗尽力气。
梁樾把着门的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她不安且愤怒地盯着门外的季书熠。
思绪发散,眼前忽而闪过关于五年前的一点零星片段,那些随着她长大逐渐模糊褪色的记忆再次变得清晰。
她回想起当年的季书熠,一身洗得发白的T恤,换来换去无非是两三件廉价卫衣,更多时间穿的是校服,他校服的袖口比其他人的磨损更严重。他能有今日这番成就,除了季家的托举,肯定少不了他自己的努力。
现如今的他不再消瘦、不再形单影只,像完全变了个人。高大、健硕,西装包裹住他蓄势待发的肌肉,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梁樾忆起她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在长大后的某天突然得知自己是首富的孙女,年幼的她不止一次幻想过她也许是某个富人的女儿或者孙女,家里的钱财能绕地球三圈。
算了。
梁樾松开手,转身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有明显使用痕迹的男士拖鞋。
“进来吧,”她往客厅走去,“你没换衣服,只能坐那张单人沙发。”
“好,”季书熠轻声道,“谢谢。”
他合上门,换了拖鞋,走进梁樾的房子里。
“这房子是租的,所以我劝你以后别再莫名其妙地蹲守在外面,小心被别人报警抓进去。”
季书熠闻言,没说话。他将西装外套脱下,靠里面的一层垫在沙发上,他则坐在那上面。
“刚才直接坐在外面地方上,有些脏。”
梁樾扫了眼,倒也没说什么。
她进屋后先从卧室抱了床毛毯出来,去外面走了一圈,像一块松软的面包被放进冰天雪地里,浑身都凉透了,四肢都变得些许僵硬与不协调。
“请问,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间吗?”季书熠拘谨地问道。
梁樾白他一眼,心道,这会儿又装模作样礼貌上了。
“那儿,厨房旁边那扇门进去就是,”她给他指。
季书熠起身,有意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按下门把手。
洗手间很干净,洗手台上放置着一瓶还剩一半,栀子花味的洗手液。一旁挂着一张擦手用的毛巾,卡通兔子的样式,季书熠知道这兔子叫兔八哥。以前梁樾告诉他的。
他挽起袖口,按了两泵洗手液,仔细洗了手。又用清水简单地漱了口。正前方的镜子映照出他些许苍白的脸和微红的眼眶,以及有些凌乱的发丝。
季书熠对着镜子将自己的情绪以及外貌整理妥帖,这才又走了出去。
客厅只开了盏廊灯,他就着这昏黄的灯走了过去。垂眸瞧见梁樾已经喝完了一整罐冰啤酒,并将瓶身捏扁扔进了垃圾桶里,茶几上又开了一瓶摆着。
她见他出来,神情并不友好,似是在温馨暖和的房子里发现了一只肮脏恐怖的臭虫。
梁樾等半天,没等来季书熠出声,更加来气,加之她因失眠,心绪早已不太平静,话语间有些口不择言。
她对季书熠说,“没必要将高中的一些过节放在心上,大家都应该向前看。”
她说:“我真心实意地感谢你当时对我的帮助,奶奶给你的钱其实远不够你对我的付出,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现在正在某个不知名工厂里扭螺丝。我这个人向来爱憎分明,那时候确实仰赖你,多亏了你的帮助。”
有一瞬间,季书熠想扑过去,把梁樾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捂住。
她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简单地归为‘单方面帮助’,把他们高中所发生的一切总结为‘过节。’
过节?
季书熠不明白。
那分明是一段无与伦比的时光。他迄今都想再次经历。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梁樾抄起桌上的酒又猛灌了半罐,“你要是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
季书熠记起,他还与姜英一起生活时,姜英总会因为各种事低声下气地求别人,“求人”是姜英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身无长物的她,唯一能用的方法。
受此影响,季书熠认为‘求人’是一件极其无耻的事情,是在处心积虑去索取别人的善意。
他曾以为,他不会有像姜英那样的时刻。
“今天,在那里见到你,我很开心,”季书熠轻微佝偻着背,姿态放得极低,似一簇被人随意踏足的野草,“五年前,我有回去找过你,只不过那时候你已经转了学校。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寻求更多的途径获取你的联系方式。在之后的时间里,我常回去,我希望能遇见你。”
他说:“我很想你,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因为种种阴差阳错的意外,致使我不告而别,可现在我祈求你可以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别再仅仅是浅薄的‘感谢’,与赌气的‘过节’。
长久的沉默。
梁樾隐在晦暗的阴影中,季书熠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庆幸此刻黯淡的环境,让他有足够的安全感说出这番思忖许久的话。
而梁樾此刻只想确认一件事。
“你有看过那封信吗?”
“信?”
季书熠坐直,他一字一句道,“什么信?”
梁樾确认他没有看过那封满怀赧然的信。
“在你离开的前几天,我有给你写过一封...”她思索片刻,想找一个能恰当形容那封的词,思来想去,梁樾接着说,“是一封告白信,我将那封信夹在你当时常看的书里,那书叫...”
——“《人类简史》!”
——“《人类简史》!”
二人异口同声道。
季书熠无奈神色中夹杂着几分古怪,他颓然地陷在沙发里,似是在缓冲这荒谬事件带给他的打击。
他突然起身,朝梁樾走近几步,半跪在她身前,替她将刚才无意间掉落在沙发下的被子拎上去,“那本书是我从市图书馆里借的,在离开前,我还了回去”。
“啪”
啤酒瓶掉落在茶几下,‘咕噜咕噜’滚动几圈,被茶几桌角给绊住,停了下来。里面没喝完的酒液顺着流出来,流了一地。
霎时间,整个房间若有似无地飘着一股令人上头的酒气。
完蛋了。
梁樾想。
她将那件事带来的所有后果,全部归咎于季书熠,在最难过时,她甚至反思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躲懒,如果不是那次躲懒,她不会撞见被人霸凌的季书熠,她不会和他产生交集。
也就不会牵扯出后面一箩筐的烦心事。
他们之间关系会从始至终地停留在,他是校园红榜上的第一位,而她在进校门时,会经过那面展示牌。
仅此而已。
她都这样理所应当地宽慰自己这么久,现在突然告诉她,自己最气恼的事,季书熠并不知情。
梁樾突然理解了那句,“当年的事大家各有难处。”
“小樾?”
季书熠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他知晓她此时也不好受,对那失之交臂的五年。
梁樾的目光落在季书熠湿润的眼眶上,他跪在地上,以一种虔诚的姿态,他对自己没有丝毫的埋怨,对这份熟悉又陌生的感情充满渴盼。
饶是她再能说会道,此情此景一句话也憋不出。
许久后...
“季书熠,你回去吧。”
季书熠顿了下,态度依旧温和,“什么意思?”
“算了吧,”梁樾避开他的触碰,她的脑子已经因今晚发生的一切而宕机了,“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算了吧。”
“小樾,”季书熠另一条腿也跪下,他膝行几步,微凉的西装裤与梁樾的睡裤相互摩擦着,“不要回避我好不好?”
他偏过梁樾的脑袋,灼热的视线试图看破她所有的不安、抵触、懊悔,与那一丝丝同他一样的渴盼。
“那件事就等它过去吧,我们把握住现在,好不好?”
他讲道理,哄人的语调让梁樾避无可避地回想起从前,他给她讲题时,也是这样,总问她‘好不好,好不好...’
...
一滴温热的泪砸在季书熠的手腕上。
她带着哭腔说,“你快走吧。”
“小樾,”季书熠贴得越来越近,双方的气息似乎交汇缠绕在一起,“好孩子从不会逃避问题,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样,直面它。”
季书熠:“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吗?”
不,不是。梁樾心道,她不是不想,而是对此有着狂热的念头和冲动,所以才会被困在那场自以为难堪的情境中。
她其实不止一次梦见,她与季书熠成为人人称羡的一对伴侣。因为想,所以会在梦醒时难受慌乱,转而更加讨厌他。
梁樾无可奈何地想,她仍然喜欢季书熠,特别特别喜欢。
当年的事大家各有难处——源于网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