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昏暗如同凝固的浓墨,重重压在两颗渐渐下沉的心上。
“风吟,”云时雀压低声音,抚过树干上冰凉潮湿的苔藓,指腹下传来极其微弱、如同脉搏般规律的妖力波动,“这片森林……被布下了迷阵。”
秦风吟凝重地点头:“嗯,这些树皮的纹路不是天然形成的。”
那些看似自然的树皮纹路,在昏暗光线下隐隐透出不自然的规整线条。
“这迷阵不是为了防止外人深入,就是想阻止里面的人出去,”她环视四周几乎永恒不变的幽暗景色,“或者两者都有。”
但无论是哪一种,对她们而言都是绝境。
她们是剑,是承载万物的大地——却唯独不是解开迷阵的钥匙。
繁复玄奥的阵法于她们而言,无异于天书。
继续盲目穿行只是徒耗体力,两人背靠着一株需三人合抱的巨树停下,沉重的喘息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里——
“咻——!”
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声骤然炸响!
黑暗瞬间被无数道幽绿寒芒撕裂!
淬毒的箭矢就像从幽冥中窜出的毒蛇群,挟着腥风,铺天盖地攒射而来!
箭头诡异的绿芒在昏暗中连成一片致命的毒网!
神术剑出鞘的龙吟炸裂!
剑光,在刹那间化作一团狂暴的赤金流星!
秦风吟的手腕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高频震颤,神术剑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光轮!
“叮叮叮叮叮——!”
刺耳欲聋的金铁撞击声如骤雨敲打铁皮屋顶,无数淬毒箭矢被精准地格飞、斩断!
断裂的箭杆和崩碎的铁簇四散飞溅,与剑光摩擦出的火星一同飞舞,照亮了她冷峻的侧脸和额间闪耀的“50”级金纹!
另一侧,云时雀的反应同样快如鬼魅。
羌笛已在唇边,急促尖锐的音符迸发!
“嗡——!”
地面如同苏醒的巨兽般猛然拱起!
褐黄色的泥土混合着坚韧的草根藤蔓疯狂翻涌、凝聚!
刹那间,一道厚逾三尺、坚如磐石的土墙拔地而起,轰然矗立在她身前!
“噗噗噗噗噗——!”
淬毒箭矢狠狠扎入土墙,发出沉闷的穿透声,箭尾兀自颤动不休,却终究未能突破这道壁垒。
秦风吟挡开最后一波箭雨,余光瞥见那道坚实土墙,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对着墙后吼道:“云雀!你不是有这种安全的妖术吗?!刚才过河是什么鬼!”
土墙顶部探出半张脸,云时雀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恍然大悟”的无辜:“啊呀!忘了嘛!光想着攻击型术法了!”
秦风吟:“……”
她感觉自己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被气的!
就在这时,从箭矢射来的方向,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枯枝败叶,带着滔天怒火的声音传来:
“耿照!你瞒着封瑶大人偷放石心族,该当何罪!”
一个身高足有八尺(约2.6米)的八角帽妖,踏着林地,缓缓从幽暗的树影中走出。
他头戴一顶样式古旧的八角帽,双眼饱含愤怒与审视。
在他身后,密密麻麻跟随着一群小木偶。
它们的身形不过半人高,手臂却异常粗壮,各自端着把小巧的弓弩,弓弦早已拉满,淬毒的箭头齐刷刷地对准了秦风吟和赵千月。
这些小木偶的眼眶空洞,显然只是被某种力量创造出来的杀戮傀儡。
八角帽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腐朽的关节发出“吱嘎”刺耳的摩擦声。
它手中一张与其体型相配的巨大骨弓已被拉成满月,一根粗如儿臂、箭头幽绿的巨箭,直指秦风吟的咽喉!
“把耿照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秦风吟缓缓放下神术剑,但并未归鞘,无奈地耸了耸肩,表情真挚得挑不出一丝毛病:“耿照是谁?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不可能!”八角帽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两块朽木在疯狂摩擦!
那巨大的箭头离秦风吟的眉心又近了几分,幽绿的光芒几乎映亮了她的睫毛,“我的追踪术指示就在这里断掉!休想狡辩!”
它的愤怒让周围的小木偶们弓弦绷得更紧,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杀机。
云时雀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秦风吟身侧,羌笛已经紧贴唇边。
她全身的肌肉微微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灵动的双眼死死锁定八角帽妖,随时准备迎接对方的攻击。
空气中的弦,绷紧到了极致,几乎能听到断裂的预兆!
就在这时——
“嗒…嗒…嗒…”
一阵清晰、沉稳、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林中凝固的杀意。
一个曼妙的身影,如同拨开迷雾的月光,出现在众人视野。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
她身姿高挑挺拔,如一株覆雪的青松。
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冰霜气场,强大、清冷、拒人千里。
左眼上方,是“65”级的蓝纹,如同冻结的星辰,无声地宣告着她对在场众人的绝对压制。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的面具,严丝合缝地遮住了她的右眼,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与……衰败感。
在看到女人的瞬间,八角帽妖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被冰水浇熄,只剩下最深的敬畏。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矮下一截,声音变得无比谦卑恭顺:“拜见赵大人!”
秦风吟和云时雀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称呼,这态度——来者非但不是救星,简直是索命阎罗!
65级,绝非她们此刻能抗衡的!
一旦动起手,两人毫无胜算!
秦风吟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心中警铃大作。
云时雀呼吸一滞,脸上血色褪去,眼神深处第一次掠过难以掩饰的惊惧——那是面对绝对力量碾压的本能反应。
然而,这位“赵大人”根本没正眼瞧过她们。
她的目光径直落在八角帽妖身上,声音清冽,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带路,去赎罪村。”
八角帽妖如蒙大赦,巨大的身体又低了低,忙不迭应道:“谨遵大人吩咐!”
它立刻转身,准备引路。
就在这时,跟在八角帽妖侧后方的一个小木偶,不知为何,突然极其突兀地抬起了左脚,迈步就要往“赵大人”的方向走!
八角帽妖反应快得惊人!
它巨大的手臂如同鞭子般甩出,一记沉重的手刀带着破风声,狠狠劈在那小木偶的脖颈连接处!
“咔嚓!”一声清晰的木头断裂声!
那小木偶的脑袋歪向一个诡异的角度,整个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砸得扑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废物!竟然在这个时候失控!”八角帽妖的声音充满了后怕和狂怒,它压低声音咆哮着,仿佛在宣泄刚才积累的恐惧,“想害死我吗!”
那被劈倒的小木偶毫无反应。
过了几秒,才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自己把自己“支撑”起来,默默走到队伍最后,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它脖颈的断裂处,隐约可见一小截闪亮的金属连接部件。
八角帽妖此刻就像被抽掉了脊椎,庞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那颗长着八角帽的大脑袋低垂着,连呼吸都屏住了。
每一处关节都透着战战兢兢的僵硬。
“赵大人”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那倒下的木偶。
她只是再次抬了抬手,依旧是那简洁得近乎冷漠的手势——带路。
八角帽妖僵硬而迅速地转身,在前方引路。
那群小木偶沉默地列队跟上,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更深的林中黑暗里。
危机,竟以如此荒诞又莫名其妙的方式解除了?
秦风吟紧绷的神经还未完全松懈,一股极其清冽、却又无比熟悉的冷香,悄然钻入鼻腔——是她娘亲手调制的“幻梦兰”!
秦风吟的身体骤然僵直!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最犀利的钩子,死死攫住那个消失在林荫深处的冰冷背影!
赵千月!
她真的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狂喜瞬间冲上鼻腔,让秦风吟的眼眶瞬间湿润!
胸腔里的心脏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束缚!
“她身上的妖力……” 云时雀带着凝重和警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充满了冰冷的黑暗,和那些河里的大陆币……同源!”
秦风吟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但声音还是有些微微发颤,笃定道:“放心吧,她不是敌人,刚才是在为我们解围。”
云时雀偏过头,看到秦风吟眼中尚未褪去的湿润和那份刻骨的信任,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眼中的疑虑缓缓消散,轻轻点头:“你来石心城要找的……就是她?”
“嗯。” 秦风吟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她就是赵千月,我娘唯一的弟子……”
云时雀没再多言,只是默默收起羌笛,对她而言,秦风吟的信任就是最好的担保。
望着赵千月消失的方向,秦风吟心中百感交集。
十年沧桑,物是人非。
曾经她亲眼见到赵千月死在处刑场,为何会死而复生?
那股环绕着她的黑暗妖力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个“赵大人”的称呼……
无数的疑问缠绕心头。
她必须找机会,再见赵千月一面!
思绪翻腾之际——
云时雀突然狠狠踩在自己的影子上!
秦风吟疑惑地看向好友,“?”
云时雀却根本没看她,反而对着脚下的影子,没好气道:“人都走了,你们还躲在影子里?出来!”
话音未落!
“唰!唰!”
两道漆黑如墨、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的身影,猛地从两人的影子中窜出!
其中一道身影快得几乎拉出了残影,目标直指云时雀!
那速度,远超云时雀的反应极限!
“砰!”一声闷响!
一根坚硬的木棍狠狠抽在云时雀的小腿上!
“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瞬间撕裂了森林的寂静!
云时雀痛感阈值极低,这一下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那钻心刺骨的剧痛,不啻于整条腿被碾碎!
她痛得脸色煞白,瞬间蜷缩在地,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
另一道黑影的目标则是秦风吟,速度明显慢很多。
秦风吟眼中寒光一闪,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体如没有重量的柳絮,向后飘然滑开数尺,轻松避开了那道黑影的扑击。
她稳住身形,定睛看去。
面前站着两个身材瘦长、如同从墨汁里捞出来的少年。
他们约莫十五六岁,面容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看就是孪生兄弟。
奇怪的是,他们双眼闪烁着幽幽的惨绿色,带着不属于人间的鬼魅气息。
两兄弟的身体轮廓在阴影中似乎有些模糊扭曲,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烟气,仿佛身体的一部分就是由凝固的阴影构成。
是耿鬼族?!
秦风吟心中讶异。
这是栖息在正西大陆极阴之地的稀有妖族,以影遁天赋闻名。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万里之上的中央大陆,还藏在她们的影子里?
在云时雀惨叫时,她敏锐地捕捉到,耿鬼兄弟眼中飞快地闪过了愧疚。
看来,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秦风吟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念头一动,身随意转!
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真身已瞬间出现在两兄弟的背后!
双手并指如刀,灌注了凌厉的破风声,一左一右,精准无比地朝着两兄弟的后脖颈狠狠劈下!
这一击快、准、狠,足以让寻常妖族瞬间昏厥!
然而——
“噗…噗…”
两声如同击打湿棉絮的闷响传来!
秦风吟只觉自己的手刀,仿佛砍进了两团粘稠冰冷的黑暗之中,所有力量泥牛入海!
非但没有预期的击打感,反而有一丝阴寒顺着指尖涌来!
与此同时,“咔嚓…咔嚓…”两声细微但清晰、如同枯枝断裂的脆响,从耿鬼兄弟的腰间传来。
秦风吟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声源。
这对孪生子的腰间,各系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深褐色木牌。
木牌边缘粗糙,显然有些年头了,但牌面上铭刻的纹路却异常繁复玄奥。
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的暗色光芒。
正是这光芒,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的攻击彻底化解!
方才的脆响,便是两块木牌,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出了细微裂痕!
防御法阵!
还是极其高明的便携式法阵!
秦风吟心中凛然。
能制作此物并赐予他们的人,对这两个少年极为看重!
耿鬼兄弟虽被木牌护住要害,但秦风吟手刀携带的巨大冲击力还是透过屏障传递过来,如同被巨锤砸中后背。
两人惨哼一声,被震得向前扑倒在地,狼狈地滚作一团。
秦风吟身形一晃,已回到他们面前,神术剑虽未出鞘,但剑尖已遥遥点住地上的兄弟二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剑锋般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名字?来历?攻击理由?”
耿鬼兄弟挣扎着抬起头,当他们幽绿鬼火般的眼睛,对上秦风吟和正扶着树干、疼得龇牙咧嘴的云时雀的额头上,明晃晃地、如同烙铁般的“50”级浮纹时——
“嗡!”
如同被九天惊雷同时劈中!
兄弟俩的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惨白得如同墓穴里的尸骸!
极致的恐惧让他们连滚带爬地翻过身,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布满枯叶的地上!
“大……大佬饶命!”稍微瘦弱的少年,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破布条,
两人一边磕头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两位大佬!我们有眼无珠,不知道你们这么厉害,求你们饶了我们吧。”
秦风吟见状,玩心大起。
脸上刻意装出的冰冷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邪气的玩味。
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下唇,眼神如同打量着砧板上的鲜肉,故意拖长了语调:“哦?饶了你们?可是……我们走了这么久,正好饿了呀……”
云时雀何等默契!
几乎在秦风吟舔嘴唇的瞬间,便心领神会。
“对啊!赶了这么远的路,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呢!”她立刻收起痛楚的神色,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瑟瑟发抖的耿鬼兄弟,凶神恶煞地喝道:
“说起来,还没尝过耿鬼族是什么滋味儿,听说你们体质特殊,肉质应该很筋道弹牙?”
云时雀甚至煞有介事地咂了咂嘴。
“哇——!”
两兄弟一听,吓得魂飞天外,眼泪鼻涕汹涌而出,糊了满脸。
他们像两只被吓破胆的鹌鹑,死死抱作一团,抖得连身下的枯叶都跟着簌簌作响。
壮实一些的少年甚至喊出了感人誓言:“别哭了!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今日还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然而,弟弟却猛地抬起头,飙出两行滚烫热泪,发出了绝望的呐喊:“但是大哥,我不想死啊——”
凄厉的哭嚎在森林里回荡,透着孩童般的委屈和惊惶。
“噗嗤——哈哈哈!”
“哎哟不行了……肚子疼……”
秦风吟和云时雀对视一眼,看再也绷不住,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冰消瓦解。
秦风吟好不容易止住笑,摆了摆手,“行了,逗你们玩的。都什么年头了,哪还有妖吃妖啊……”
云时雀也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语气轻松:“放心吧,我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说起来,你们耿鬼族怎么会出现在中央大陆?还藏在我们的影子里?”
两兄弟惊魂未定地止住哭泣,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这份“赦免”。
弟弟抽抽搭搭,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爹是有名的样房先生,精通建筑和机关阵法。十年前,受好友的邀请,来建造石心城。可是后来,老城主和叶夫人惨死,嗜金翁做了代理城主……我爹他就被迫参与了那些赌坊的建造……”
“耿照!我说过多少遍了!那死老头才不是什么被迫!他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哥哥粗暴地打断了弟弟的话,脸上充满了愤怒。
“不仅辜负了石心族的信任,还丢掉了自己的命!要不是他,我们就不会和小妹走散,更不会沦落到去做催债的营生!”
耿照被哥哥吼得脖子一缩,但终究无法忍受父亲被如此诋毁,也梗直了脖子,脸涨得通红,抗声道:
“耿豪!你就比我早出生几分钟,别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父亲他……一定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