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妁将熟睡的苏小乖背起,离开了城门楼,秦风吟跟在后面。
一路上,两人都默默不语,各自思索着石心城的种种乱象与隐藏的阴谋。
她们很快便抵达了千味斋,但踏入其中后,却看到店内一片混乱。
“死老太婆!你做的饭菜里肯定下了毒!老子吃完你这破店的东西,肚子就绞着疼到现在!哎哟……”
“对!我也是!都疼得满地打滚了!说!你是不是嗜金翁派来的奸细?故意下毒害我们的?!”
众妖气势汹汹,唾沫星子横飞,指责的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铺天盖地的指责和恶意,让苏奶奶吓得脸色惨白,双手无措地在围裙上搓着,身体微微发抖,辩解的声音是那样微弱。
“我……我没有……我怎么会下毒……我在这里快十年了……都是用心做饭的啊……”
“用心?我看你是黑心!老不死的玩意儿!”
苏小乖被刺耳的喧闹惊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当看清眼前景象,特别是奶奶孤立无援的身影时,猛地从义妁背上跳下!
“奶奶!”她大喊了一声,像一颗小炮弹般冲到苏奶奶身前,瘦小的身躯挡在奶奶和愤怒的众妖之间。
她仰着小脸,清脆的童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和愤怒,大声喊道:“你们胡说!我奶奶是好人!她做的饭最好吃了!才不会下毒!!”
孩子毫不退缩的反驳,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小畜生找死!”
“连你一起收拾!”
或许是发现实力强横的谷东宛不在,众妖凶光毕露,恶狠狠扑向一老一小!
拳头挥动的劲风中带着浓重的腥气!
“放肆!”
秦风吟眼神一寒,连剑带鞘,化作一根沉重的短棍,闪电般横扫而出!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牛头妖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翻了好几张桌椅!
碗碟碎裂声、桌椅倾倒声响成一片!
秦风吟稳稳地站在苏小乖和苏奶奶身前,额间的“50”级金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冰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闹事者,死。”
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瞬间震慑住了全场!
义妁趁此机会,安抚惊魂未定的苏奶奶,听着她将事情缓缓道来。
听到苏奶奶重复说到“井水”二字时,义妁眼中精光一闪,清晰的声音传遍大堂:“我是医师义妁,能帮你们解毒。但是,得先让我去后院看看井水里是什么毒,才能制作解药。”
“义妁”这两个字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平息了众妖的愤怒。
过去一个月,这位医术高超的小神医,早已在喜利小道积累了深厚的声望。
大家自发地让开一条通道,让义妁前往后院。
后院月光清冷。
一口古朴的石井静静矗立在院子中央,旁边几个木桶里盛着刚打上来不久的井水,水面倒映着天上的残月,泛着幽冷的光泽。
义妁俯下身,凑近其中一个木桶,指尖蘸了点水珠,放到鼻下轻轻一嗅。
一股极其微弱的腥气,瞬间钻入鼻腔!
是蛇毒!
她立刻做出判断,但眉头微蹙,眼神里满是困惑,“如果是蛇毒,应当进入血液,才能发挥毒性才对……”
义妁陷入了沉思,回想着刚才那些食客的表现。
中蛇毒最常见的剧烈疼痛倒是有,但像是明显的肿胀,或者淤血、水泡之类的症状,却没出现过。
她站起身来,不断思索着其他的可能性。
秦风吟也跟着来到后院,听到了义妁的呢喃。
得知是蛇毒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白天被扔出去的蛇妖,不假思索道:“白天有只被扔出去的蛇妖,会不会是他干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妖群中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白天那只蛇妖正双手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地喊道:“没看到我也中毒了吗!再说了,老子是黑眉锦蛇!哪来的毒?你诬陷蛇也要讲点道理!”
秦风吟吐了下舌头,尴尬一笑:“抱歉。”
义妁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不想了。
无论根源多么诡异,当务之急是缓解痛苦!
她看向一直紧张地跟在自己身边的苏小乖:“小乖,把你昨晚用于辨认的药材拿下来!快!”
“是!师父!” 苏小乖立刻飞奔上楼。
没一会儿,就抱着一堆大大小小、装着各式药材的油纸包和布袋子跑了下来,一股脑铺在大堂的桌子上。
义妁的目光迅速在这些药材上扫过——灵香花(温和解毒,安抚脏腑)、龙葵草(清热止痛,抑制毒素反应)、薄荷叶(清凉镇痛,缓解痉挛)……心中已有定计。
她拿起一杆小巧的银秤,动作精准而迅速,开始称量。
灵香花三钱,龙葵草一钱半,薄荷叶两钱……
药材有限,每一份都必须物尽其用,不能有丝毫浪费。
称量好的药材倒入石臼。
苏小乖立刻拿起沉重的石杵,深吸一口气,用力砸落!
“咚!咚!咚!”
沉闷而规律的捣药声响起,细腻的药粉香气逐渐弥漫开来。
义妁跟苏奶奶要了一小罐蜂蜜,和石臼中的药粉充分搅拌揉匀。
她的手小小的,但却充满了力量。
很快,一粒粒色泽深褐的药丸被揉搓成型,散发着浓郁草药清香。
在秦风吟和苏小乖的帮助下,药丸很快分发到每一位中毒食客手中。
义妁朗声说道:“各位,这是暂缓腹绞痛的药,请先服下。”
痛苦难耐的妖怪们毫不迟疑,纷纷将药丸吞下。
没过多久,他们脸上的痛苦之色明显减轻,紧捂腹部的手也松开了些。
店内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但义妁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反而锁得更紧。
她将秦风吟拉到角落,压低声音,“药丸只能暂时压制毒素,却无法解毒!”
秦风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那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义妁的眼神锐利而笃定,“要配出真正的解药,必须拿到对应的毒液!”
她的目光扫过大堂,“他们服下的药丸,最多只能压制十二个时辰,在这个时间内,一定要拿到毒液才行。”
“可毒蛇妖这么多,我们怎么知道是哪种?”
问题就在这儿,两人没办法知道。
就在她们一筹莫展时——
“吱呀——”千味斋的后门被推开。
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是赵千月!
木质面具遮住了右眼,却挡不住她动人的容颜。
罂粟花般的娇颜引人注目,却又带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危险。
在石心城,赵千月的美貌无人不知,可她的冰冷与狠辣同样无人不晓。
作为最大赌坊——空字号赌坊的老板,无数人因她家破人亡,对她自然是恨入骨髓。
因此,在她的身影暴露的刹那——
“嗖!嗖!嗖!”
数道饱含怨毒与杀意的寒光,骤然暴起!
那是淬毒的飞镖、锋利的匕首、和带着倒刺的铁蒺藜!
它们撕裂空气,带着施袭者所有的愤怒,直射要害!
赵千月对此早有预料,极其随意地抬起左手,宽大袖袍向外一挥!
“叮叮当当——!”
所有袭来的暗器被弹飞,无力地坠落在地上。
然而——
就在攻击被化解的瞬间!
一柄落在地上的匕首,突然离地飞起!
匕首似乎被无形丝线牵引着,速度快如闪电,轨迹刁钻诡异,在空中划出回旋弧线,直取赵千月脸上的木纹面具!
“啪嚓——!”
一声清脆得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堂中炸响!
面具碎成两半,掉落在地,赵千月的右眼露出!
那是个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一团摇曳的幽蓝色鬼火!
鬼火的光芒冰冷、诡异,散发着世间最深的绝望与不祥……
赵千月的身形微微一顿,右眼精准锁定了匕首的操控者——躲藏在妖群后方、头发花白的钛磁铁老妖!
她声音冰冷,每个字都刺入了老妖的骨髓:
“面具破碎的代价,你承担得起吗?!”
被鬼火之眼锁定的瞬间,老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股庞大的妖力将他死死压住,额头的盾牌纹路正在微微扭曲!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刀片,胸腔好像要被撕裂!
然而,刻骨的仇恨让他双目赤红,撕心裂肺地咆哮道:“赵千月!你以为面具就能遮住你的丑陋和肮脏吗!根本不能!!!”
他的声音因为巨大压力而嘶哑变形,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
“青珀当年把你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日夜不眠、耗尽心血才治好了你身上的伤!!”老妖眼中淌下浑浊的泪水,声音悲愤欲绝:“可你却亲手挖了她的心!你这样的魔头,根本不配活着!!!”
“石青珀……”赵千月瞬间僵直在原地!
浓烈血腥味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深入骨髓的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又回到了九年前,那个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雨夜!
冰冷雨水混合着滚烫的鲜血,黏腻地糊满了她的双手!
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让她几近窒息!
耳边是利刃刺破皮肉的闷响,是骨骼碎裂的脆音,是濒死前的呜咽……
还有……石青珀最后望向她的清澈眼眸……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赵千月喉咙深处挤出!
右眼空洞中,安静燃烧的幽蓝鬼火毫无征兆地狂舞起来!
焰心的颜色变为了令人心悸的深紫,边缘则跳跃着惨白的蓝焰。
与此同时,一股狂暴气息骤然降临,以赵千月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爆发!
那不是简单的杀意,而是实质化的毁灭意志!
周围温度骤降!
空中甚至飘起了细小的冰晶!
脚下的地面、近处的盆栽、甚至远处的柜台,都瞬间凝结出薄薄的白霜!
整个千味斋,从入口到后院,在短短两三个呼吸间,就变成了寒冰地狱!
空气中弥漫着冻结一切的“白气”,在场众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冰针,刺痛肺腑!
秦风吟靠得最近,感受最为强烈!
她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护体剑气被压缩到极致,发出哀鸣。
但更让她心痛如绞的,是她看到的幻象——赵千月的魂魄被彻底撕碎、坠入无边地狱!
“千月——!!!”
秦风吟目眦欲裂,发出带着泣音的嘶喊。
体内的妖力不顾一切地疯狂运转,额间“50”级的金纹炽亮到极致。
她艰难抵抗着恐怖的威压,倾身向前,一步步靠近狂乱之源。
在赵千月破碎的视野里,她看到自己沾满血污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抬起!
那双手,曾经接过石青珀递来的药碗。
现在,却一次又一次地刺穿眼前的白色衣襟!
温热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整个视野,溅满了她的脸庞、她的双手!
她能反复看到,石青珀眼眸中瞬间放大的痛楚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切悲伤!
灵魂被重复播放的噩梦凌迟!
右眼眶中的紫蓝鬼火燃烧得愈发狂暴,几乎要吞噬掉她残存的理智!
毁灭!毁灭这一切!连同她自己!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缠绕!
就在她彻底被血色吞噬,灵魂沉入永寂的刹那——
一只温暖的手掌!
带着足以融化万载坚冰的温度,温柔地覆盖在右眼之上!
不但隔绝了一切喧嚣,也隔绝了要将她彻底吞噬的血色幻象。
右眼眶中的深紫色鬼火,骤然收敛、黯淡,变回了平静的幽蓝。
冻结一切的恐怖杀意,熄灭大半!
“千月,冷静点儿。”
轻柔安抚的低语拂过耳廓,熟悉的声音让赵千月一震!
是秦风吟。
她的声音和十年前一样。
那时,还没有杀戮,没有背叛,只有她们彼此依靠的体温和轻柔的呼吸……
久违的安宁感瞬间将她包裹住。
紧绷如弓弦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侧过头,看向秦风吟。
冰冷僵硬的脸上,是极其细微的波动,低沉沙哑道:
“风吟……好久不见……”
义妁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秦风吟拉起了赵千月的手,带她上了二楼。
两人之间的熟稔显而易见。
如此看来,秦风吟来石心城要找,就是赵千月。
“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么……” 义妁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如果是真的,就暂且相信吧……”
千味斋二楼,谷东宛房间。
秦风吟和赵千月面对面坐下。
刚一坐下,秦风吟就像个孩子一样瘪起嘴,眼眶迅速泛红,声音颤抖道:“千月,你的眼睛……”
看着秦风吟泪水涟涟的模样,赵千月冰冷的左眼,也有了一丝动容。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十年了,怎么还是个爱哭鬼?”
这句熟悉的、带着宠溺的调侃,瞬间击溃了秦风吟强撑的堤坝。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千月……我明明……明明看到你被甲作……” 那个词她说不出口,喉咙像是被堵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个月前,署名赵千月的简短密信送到天上坊时,她不敢相信。
死而复生?这太过荒谬了……
然而,信中提起的、独属于两个人的童年秘密,又让她燃起了希望。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不想放弃!
于是,她离开了天上坊,踏入石心城。
直到今天上午,在月光森林闻到熟悉的味道,心里的希望才敢生根。
看着面前活生生的赵千月,秦风吟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她一心想要去救她娘,却不幸被穷奇抓走。
似乎是为了刺激她,穷奇给她看了处刑现场的影像。
影像中,阴云密布,细雨如丝。
王都最大的刑场中央,她娘被数条刻满符咒的粗大锁链束缚着,跪在冰冷的、被雨水打湿的刑台上。
身上依旧穿着象征国主身份的、绣着九尾天狐的素白长袍,只是袍子上沾满了污迹和血痕。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得如同无波的古井,深邃得望不到底,仿佛在凝视着另一个世界。
刑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披坚执锐的重装甲士!
他们手持闪烁着寒光的长枪巨盾,眼神如鹰隼般扫视四周。
冰冷的铠甲在细雨中泛着湿漉漉的幽光,构筑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城墙,防备着任何可能的劫法场行为。
刑台一侧的高台上,端坐着秦白起和一众支持他的族长们。
他的脸上带着虚伪的“正义凛然”,仿佛真地在主持着天道公理。
下方,是黑压压的人群。
有被她娘的新政触动过利益、此刻正幸灾乐祸的贵族;
有被谣言蛊惑、对她投以唾弃和恨意的民众;
也有少数相信她无辜、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在人群中无声流泪的旧部。
影像里,传来秦白起那经过法术放大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经王都众议庭公审裁定,前国主秦白醒,犯下‘残杀盟友’、‘悖逆天道’之重罪,其行可诛,其心当诛!为平众怒,为彰天理,今处以‘断尾’之刑!”
“断尾”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秦风吟心上!
那是青丘九尾狐族最残酷、最侮辱性的刑罚!
不仅仅是□□上近乎凌迟的痛苦,更是对神性血脉的彻底亵渎和剥夺!
影像中,一个手持巨型断尾刀的刽子手走上了刑台,刀刃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
万众瞩目中,刽子手高高举起刑具!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有的别过头不忍再看,有的则伸长了脖子,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断尾刀即将挥落。
所有人都已默认——传奇大妖秦白醒即将落幕!
就在此时!
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裹挟着凌厉劲风,悍然撕破重兵防线!
寒光乍现!
挡在她前方的两名重甲卫士甚至没看清来者的身影,只觉咽喉一凉,下一秒,滚烫的鲜血便喷涌而出,颓然倒地!
那道决绝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目标只有一个——刑台中央!
正是赵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