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暮云平 第41章 计划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在这个夕阳将屋檐一角染成淡粉色的时刻，卫泱见到了那个本应死去多年的人。

“你，你是……”他呆住的话有些停顿，抬头看了看地界又恍惚地看向远处的毕扬。

既然没有走错，那么她便是……

南溪站在门前，藕色的衣裙被微风轻轻吹起，近几日劳心劳力，面容又消瘦了许多。

“是我，阿兄。”

熟悉的声音响起，卫泱站在原地低下了头。

过了不久，他重新抬起头，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惊愕，连眉梢颤动的幅度都宛若精心丈量一般。

即便场面看起来惊诧又感人，但给毕扬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只是表面功夫。

卫泱那双与南溪极为相似的眼睛里，凝着一层冷釉般的疏离，垂落的视线顺着扫过她粗布衣襟上磨损的针脚时，闪过一丝嫌厌的意味。

“溪儿？真的是你！”他温声唤着，向前一步伸手想要虚扶她的肘，却在触及前不着痕迹地错开来，悬在半空中像个摇摆的天平，“你竟然还活着！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年……苦了你了！”

阔别重逢，血浓于水的亲情再度燃起，南溪的眼眶有些泛红，浮出一层薄薄的水光。

“一切说来话长，只是不曾想今生还能再见阿兄。”

见二人离的实在有些近，毕扬心中升起隐隐的不安，她有些后悔没有提早同南溪说起卫泱在盟会上的所作所为。就算多年前二人兄妹之情深厚，可沧海桑田，日月变迁，谁能说得准人人还能坚守初心未变，只怕面前这人早就不是娘心中昔日的那个兄长了。

场面看着感人有什么用，毕扬想到此走上前打破了动容的画面。

“你今日来此处，有何贵干。”

“这位……难道是溪儿的女儿？”

卫泱岔开话，语气中透着诧异，想到月前在南障府对毕扬的所作所为，一时间有些忌惮，也有些慌张，只怕南溪此时对他恨之入骨才是，他骤然对此行的目的没了把握。

“扬儿，这便是我兄长，卫泱，你该叫做舅舅的。”南溪稳住了自己翻涌的情绪，面对家中之人，总还是与旁人不同，顿时只感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曾料到南溪竟是这般欣喜亲切，卫泱暗暗诧异，难道毕扬并未和南溪提起那日之事？他眯起眼睛，视线反复在南溪和毕扬身上流转，试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有的事恐怕说来话长，毕扬觉得此时也不是同南溪解释的好时机，只好顺着南溪的话微微行礼继续问道：“舅舅来此处，有何贵干。”

总觉得他贸然前来多半与毕岚有关，但又想不通他为何要来，难道也似椒二娘一般，替盟主办事吗？

卫泱来之前原本准备好了一套说辞，现下如实相告只怕有什么纰漏，“噢，我……”他犹豫着向后看了看几个随行之人说道，“不久前在盟会上与……扬儿打过照面，当日照顾不周，受二位盟主之托，故致以匆匆而别之歉，不知一切是否安好？”

南溪收住了久违泛滥的亲情，回想起马车赶回来的那个夜晚，那个她无数次拒绝回忆的画面。

“多谢舅舅挂念，我们一切都好，”毕扬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均逸，“你也看过了，可安心回去复命了。”

“扬儿，怎么能跟舅舅如此说话，”卫泱故作嗔怒状，随手将扇子展开拂过一阵风，“我瞧着也是都好，只是看院中还煎着药，怕是……算不上全好吧。”他的视线跃到后方，扬着下巴说道。

“噢，这原是……”

“这原是娘给我熬的风寒药，第一次出远门着了凉，总要调理好了才可安心。”毕扬抢过话先一步说道。

南溪不解的神情只显出半刻便明白毕扬之意，她突然明白毕岚的重伤只怕另有隐情。

“哦？盟会一别已一月有余，不知是什么风寒，姑娘竟这么久都未痊愈？”卫泱嘴上咄咄逼人，这套说辞他显然已看出端倪。

毕扬深知情急之下撒的谎多有漏洞，眼看要败露，只能先发制人。

“那日同舅舅一别，舅舅说要回去尽孝，不知一切可都安顿好了？”

“扬儿说的是……”卫泱将扇子收起敲了敲脑袋，装出不解的模样。

毕扬先是一愣，又下意识望向南溪，磕绊着说道：“自然……自然是尽孝之事。”

卫掌门之事南溪尚未可知，况且毕扬当时并无法明确其生死，只觉得按下不表为上策。

卫泱先是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南溪，神情镇定未有伤感，见毕扬问得含糊其辞，心里的猜想恐怕是得到了印证。

只怕南溪还不知道父亲离世的消息。

“当然，不过……说了这么久的话，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问道。

“卫先生既是来致歉，话说完看完便可离开，不必久坐了吧。”

出声的是均逸，他边说边大摇大摆地走到前方，直视门前一干人等，毫不畏惧。

自打回府听父亲说起自家和折柳堂确有几分交情，均逸对这些寻常的武林门派就渐渐不放在眼里了，也正是此次的经历他才知晓，万壑盟会乃至两位武林盟主的诸多开销一应由折柳堂承担，而折柳堂的大部分生意，都由将乐杨府介绍而来。

故而十夕在盟会中有如此高的话语权，说起来都是得自家府中的照拂而得。

“我当是谁呢，怎么，杨家的小公子今日不必禁锢在府中思过了吗？”卫泱心中已打定主意，这个门他必是要入的。

近身的一个小厮十分懂察言观色，见卫泱对均逸豪不忌惮，直接插话道：“什么卫公子，现在是卫掌门了。”

此话一出，南溪错愕地望向卫泱：“阿兄，他说的是何意？你是卫掌门，那……他呢？”

卫泱猛地回过神来，心觉不好，匆忙回头瞪上一眼，干脆将计就计。

“父亲……原是盟会那日，和你家夫君切磋武艺，不幸被出手重伤而死了，你不知？”

“什么？”南溪双手抓住自己的衣裙，吃惊地望向毕扬，不可置信的眼神似在询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毕扬站在原地哑口，南溪犀利的目光一刻未曾挪开，她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确实是二人交的手，不是，毕扬并未亲眼见到出手的过程。

其实毕岚迷迷糊糊醒来后，她也曾多次趁着南溪离开的空档询问爹那日打斗之事，可他不是闭目养神，就是以连连咳嗽打了岔，实难得知。

毕扬有些疑虑，她下意识对着卫泱问道：“卫掌门真的去世了？”

“第二日便接回去下葬了，”他点着头，神情肃穆，“那么你呢，你父亲毕岚是不是也是真的死了？”

卫泱斜倚在门框边，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目光如钩子般钉在毕扬的脸上，他继续开口说道：“我还是进去看看他吧。”

毕扬紧绷着双肩，但好在有过子期前期的提醒，她没有展露过于慌张的表情。

卫泱礼貌地笑了笑，左腿已准备从南溪身侧迈入屋内。

“舅舅，还是请回吧。”毕扬将剑鞘横在卫泱身前，另一手低垂执剑。

卫泱笑了笑，用扇将剑鞘拨离近身说道：“那日看到你和胡掌门比试便觉得你的剑法颇有章法，不过，我要是同你动手，只怕落得个欺负晚辈的名声。”说完他继续往前迈上一步，想到那个迫切的目的，他不愿再耽搁时间。

毕扬见他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一把拉开南溪，执剑朝他近身刺去。

“小心他有暗器！”均逸下意识后退半步又赶忙提醒道。

卫泱见招式，眼中笑意骤冷，扇骨中射出三枚暗针，毕扬早有准备，旋身挥剑，剑锋与暗针相撞发出几声脆响。

只一月不见，毕扬的招式便能如此之快，倒是有些出乎卫泱的意料，适才是自己有些掉以轻心了。

卫泱忽然翻腕变招，趁着挥剑的空档向毕扬咽喉逼去，毕扬本想逼近的身姿只能下意识躲开。

“师姐！我来帮你！”均逸一声后拔剑朝着卫泱而来。

不料卫泱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扇，三枚钢针从扇骨激射而出，均逸慌忙遮挡，仍被一根钢针擦着额头边而去，轻擦出一道血线。

“均逸！”毕扬没想到卫泱扇中还有这样的暗器，心觉光凭岩曲剑法恐怕无法占得上风。

该怎么办。

“师姐小心！”

回过神，发觉卫泱已朝自己而来，毕扬心中正有摇摆，一时不知道该出什么招式应对。

忽然，一道身影突然插刀二人之间，南溪张开双臂挡在毕扬身前，卫泱的扇刃硬生生停在她眉心前一寸。

“阿兄，你到底为何而来？”她问道。

“是她先动的手，我自有我的道理！”

南溪一步未退，面容坚定不见慌张，卫泱同样不肯退让，三人便就这样僵持着。

“诶哟，已经动起手来了，我就说咱们要加快脚力吧！”

一声清透尖细的声音交织着马蹄的回响从远处传来，毕扬抬头看去，视线内飘过一抹熟悉的嫩青色，还未看清来人，只见一把苏梅色的油纸伞从门外刷地直奔卫泱而来，为了躲闪，他只好退离了南溪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