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暮云平 第32章 南障

崎岖蜿蜒，路行几里，难分敌友。

毕扬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帮助自己，试探地问道：“是爹让你来的？”

“不是，是……”椒三娘话还没说完，又面露笑意朝远处开口道，“怎么好让石大少主在此等我呢。”

毕扬闻声看去，石宗晦在前方不远原地等待着，行军的大部队已走远，他这是专门停下来等她们俩的。

“我原本就是来接她的，必须确保她的安全。”靠近后石宗晦伸出了手，示意毕扬到他的马上。

毕扬还没有来得及领悟他的意思，石宗晦便被椒三娘狠狠打了一下手背：“我说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莫不是还要毁她名声？”

江湖上没有那么多讲究，被椒三娘这么一提醒才发现不妥，帏帽下的他害羞地眨了眨眼睛，又向毕扬投向试探的神情急忙解释道：“我……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怕她对你做什么不利之事，不好向家父和胡叔父交代，”他边说着，边很快反应过来，对着椒三娘争辩道：“你既知男女授受不亲，起初还欲同我共骑一马，你……你这不也是毁我名节吗？”

椒三娘听后放声大笑，尖细的声音伴在耳旁，毕扬下意识往前挪了挪身子。

“与我如此美貌的女子共骑一马，当是你的福分，这可比名节贵重多了，你不如再想想？”

见她身体往自己一边靠，石宗晦吓得赶忙往前加了几鞭，可又对两人行踪不放心，又不得不放慢速度并驾而行。

眼看过了江州的地界，他们一行未入城直接上了山，前行的队伍速度或快或慢，稀稀拉拉延了老长，毕扬前后张望，顿时没了军队的威严，反倒更像穷困潦倒的镖队。

一路上，毕扬和椒三娘心照不宣地轮番同石宗晦旁敲侧击毕岚和盟会的状况，而他宛若崖边岿然不动的山石，吸取了先前的教训，坚决执行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原则，除了三娘中途嚷嚷着渴了递过一次水壶，便再也一言不发，反观椒三娘也同样默契地说着些毫不相关的话，对毕扬对自己的一切暗示视而不见。

蜿蜒的山路眼看快走到头，毕扬还是什么也没问出来，心中计划的策略打了水漂，骑马的屁股还硌得生疼，个中愁苦只能默默忍下。可转念一想，骑马仍有比坐在车中更难得的体验，江州虽距离崇州不远，往北走了两日还是能感觉到许多不同，地势平缓到陡峻，山石秀美到粗旷，茂密层叠的丛林稍显稀疏却更高大挺拔，路上未遇风波，毕扬开始新奇地观望起沿途的风景。

过了半山腰后路有些不好走，狭窄的道路只能单马而行，石宗晦稍加等待，跟在椒三娘和毕扬身后。距离山顶的位置尚有一段距离，毕扬耳边已能隐隐听到些许动静，她侧耳屏息，最终确认是上方传来的鼓声没错，看来离爹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不要回头，”椒三娘轻轻开了口，“一是你先前问的问题，我答应了别人不能告知，更何况他吩咐之事我也没能做成，此事就此作罢。二是我昨夜接到二姐带的消息，才知你们早些时候的事，作为赤霞的弟子，我虽没有害你之心，但也没有帮你的理由，江湖之中纷繁复杂，万事多留个心眼。”

话音刚落，一把冷剑从后方搭在了椒三娘的肩头，倒映着的寒光打在毕扬的眉目之上，带过的一阵凛风从面门拂过，三娘和毕扬不约而同握紧了缰绳。

“说了什么。”稚嫩纯真的石宗晦一去无踪迹，只有泛着杀气的石少主。

“没说什么。”椒三娘笑着往一旁挪了挪肩膀，没想到他再次将剑快速抵了过去。

“你又不是赤霞的得意门生，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毕扬有些诧异，石宗晦一路虽不苟言笑，但起码称不上心狠手辣之人，不知什么原因他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再转头看过去，椒三娘脸上已无笑意，紧迫的喉咙控制不住地吞咽。

该说些什么比较好呢，毕扬稳住呼吸决定试试看，她努力回忆模仿着椒三娘微低着头眨眼娇滴滴的模样，又摸了摸鬓边的一缕发丝说道：“眼看着便到了，石少主护送一路也算是平安顺利，该记大大的一功才是，真有什么干系不妨到了再议？”

话说了半晌，后方仍旧没什么答复，毕扬抬头只见出剑的人在帏帽下身姿僵硬，受剑的人震惊哑然，宛若看到春天的麦子竟能秋收一般，不可置信。

“行了一路就学了这些，人就是这么被你教坏的。”石宗晦缓缓收了剑说道。

惊魂未定的椒三娘此时才回过神转头，再次确认适才就是这个孩子有那般杀气，心有余悸仍旧不甘心说道：“这怎么就是教坏了，这可不是我教的，我做这个表情可没这么难看，”见毕扬很快会意气愤回头，又赶忙说道，“多谢了，若是以后再有如此情况万万不可说是我教的。”

小道走到拐口豁然开朗，路面宽阔平坦，整洁干净，不远处的府门朱檐白墙与阳光相对，亮丽非常，此宅虽矗立在山林之中，却难藏半分霸气与威严。府门前方有一小队人穿戴贵气整齐，恭敬地站在前方躬着身，早已等候多时。走在前面的队伍人都已提前下了马，毕扬在椒三娘的示意下也下了马。

“你随我到前面去。”石宗晦将马交给旁边的手下，又将剑重新背上。

毕扬往后望了望紧跟着的马车，赶车的位置上除了巴叔还有一个人，是子期，他坚定地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

“去吧，后面的人我帮你照顾。”椒三娘领悟地开口道。

稳住心神，她回过头和石宗晦一并缓缓向前走去。

先前离得稍远，看得还不太真切，毕扬这才发现南障门府之所以看起来整洁气派竟是砍空了周边的树而造就，为了美观，大部分或已连根拔起，只有不起眼的角落还余下三两个树墩无言抗议着存在的痕迹。

府门前有两层矮台阶，为首的一人抱拳行过三次礼，又等待石宗晦回过三次礼才开口说道：“见过石少主，胡盟主和石盟主已等候多时。”

“有礼了，我已将毕姑娘带到，还望通传。”

“请在此等候。”说罢此人又抱拳行过三次礼才不紧不慢地进去传话。

毕扬一直以为江湖之所以不同于庙堂，就是不爱拘泥繁复的礼节，纵情恣意潇洒于天地之间，便是个中有不同的门派与盟会，也不过是拿来区别彼此的记号，没成想今日眼见为实才发觉竟是自己会错了意，足可见这世间难有完全的自由，顿时又觉得没趣。

正与石宗晦大眼瞪小眼之际，均逸执剑从队伍中跑到跟前好奇地问道：“如今是怎么个情况？”

石宗晦的帏帽一动不动，冷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你去后面等着。”

“我凭什么去后面，谁知道你会不会对师姐做什么不利之事。”均逸声音洪亮，丝毫不惧怕。

“你是毕岚的徒弟？”

“是。”均逸自信地点着头，拜师在毕岚门下是他最自豪之事。

石宗晦没有再搭话，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先前的府上先生重新出现在门前。

“石少主，请。”

石宗晦和均逸并排着率先入了门，毕扬迟疑地望着后方，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府上先生开口道：“剩下的人我自会招呼，需安排好车马再带过来，毕姑娘先请。”

算起来，这还是毕扬第一次到如此高规格的府宅之上，之前因从未听闻江湖门派，也未曾读过相关的史书典籍，对此可谓知之甚少，哪怕曾跟随爹偶有去过城中赶集，路过知州府邸也只是在大门外瞧上一瞧，因而即便二者在外观有相似之处，里面的结构也是一无所知，无从比较的。

绕过刻有“海纳百川”的石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种植着满是玉兰的四方庭院，坐立在正中的正厅四扇大门开敞着，不见人踪，看来今日的盟会开设并不在此处。

府上先生带着一行三人绕到侧边的长廊拐上两道弯，正厅的背后豁然开朗，东西跨院泾渭分明，毕扬好奇地眺望着东边敞开的房门，有宴客，有祠堂，有书房，可谓一应俱全，而西边的花园和亭台也是典雅清丽，想必各类假山石桥的摆放也是颇具讲究。

正当毕扬想看清远处亭台匾额上的字时，前头的均逸惊诧地回过头，凑到自己耳边说道：“师姐，说出来你都不相信，此处的布置和崇州的知州府并无二致，当真是奇了！”

毕扬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千真万确，崇州可没什么比我家更大的府邸了，我不会记错，”均逸指了指花园中一处坐落着的石桌说道，“你看，就连那四角对弈桌配八角莲花石灯也是分毫不差，我敢肯定，他必定去过知州府，而且不止一次。”

府上先生发现了窃窃私语的两人，稍稍侧过头以示噤声，均逸看着他的神情，不乐意地闭上了嘴。

“扬儿！”久违的叫唤自前方传来，毕扬猛地抬头疯狂找寻着声音的来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屋中走出，他带着光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向着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