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对音乐节没兴趣。
她其实喜欢听音声。
人的歌声,泠观竖琴的声音,鸟鸣声,流水声。
但那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
而不是许多人凑在一起大喊大叫,或者静默僵坐。
(注意:西尔维娅的立场不代表作者立场。我喜欢音乐节,非常喜欢。我拿着荧光棒在观众席尖叫。)
但她还是陪着希森克洛去听。
因为希森克洛喜欢听。
又不敢自己去听。
除了西尔维娅,他没有别的朋友。
“为了你好,还是离希森克洛远一点吧。”
圆脸蛋、明朗磊落的琳诺瓦不止一次警告西尔维娅。
除了与西尔维娅同游时,彻莱明特和普罗卡约特也不与希森克洛交好。
西尔维娅不知道原因。
也懒得计较。
也许,因为希森克洛总是以异常别扭和阴暗的方式揣测别人?
他总是对希森克洛讲莱伊特的坏话。
虽然莱伊特确实不知不觉间会得罪许多人。
他还总有种幻觉:
彻莱明特和普罗卡约特都看他不顺眼,时常一起欺负他。
西尔维娅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不必这么阴郁。
溪流里如钻石般的阳光河滩,大地上墨水般蔓延的森林。
清风,银柳,苍露果,还有飞燕草。
来到这个世界活着,本身不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但是可以通过选择进入自己心绪和尝尝接触的事物,而让它变得美好。
西尔维娅希望陪着希森克洛认识到这一点。
不要尝试修正别人的观念,不要坚持介入别人的一意孤行。
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西尔维娅后来也想明白了。
但在当时,她才十二岁。
西尔维娅认真地为音乐节做准备。
首先,到那一天,人会非常多。
夏季已经来临。
又碰上昼时段的前夕,会很热。
西尔维娅挑选两块且得体的衣物。
黑连衣裙。
纱质袖子,裙摆宽大。
有网纱的凉鞋。
吸汗的袜子。
那天仍要编麻花辫。
额发要提前扑上冬明藤细粉末,防止汗湿打绺。
脸颊则要刷一层透明的雨串兰水和雨金花油。
口胭和颊胭就用梦占草基底的那一种。不闷汗。
再准备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有烟霜晶和冰叶草。
随时可以贴在脑门前面降温。
还有飞燕草油。
涂在眉心和手腕上,可以迅速凉快下来。
提前一天,西尔维娅提醒希森克洛:
“明天记得不要穿太厚。”
第二天下课后,西尔维娅见到希森克洛。
老样子,愁眉苦脸的。
但确实没有穿很厚。
西尔维娅在希森克洛身边坐下。
“怎么不开心啦?”
“彻莱明特又阴阳怪气我。”
希森克洛眼梢睫毛翻卷,眼尾泛红。
西尔维娅不做评价和判断。
“想点开心的吧。比如说,开场之前,咱们先去银柳园多拿一杯饮料喝。是放冰块的苍露果汁更适合今晚,还是宝石絮莓汁更美味一些?”
希森克洛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好,那你先回涟漪回廊放东西。我去银柳园吃饭和拿饮料。吃完饭后我们会合。”
西尔维娅嘱托。
希森克洛脚步轻快地离去。
去涟漪回廊。
也就是宿舍区。
在银柳园,西尔维娅遇见了珊宁拓。
珊宁拓也愁眉苦脸的。
和希森克洛一样。
“又要到昼时段了。入夏,天要热,还热不痛快。”
珊宁拓轻轻地摇小折扇。
“每到这种天气,就睡不好觉……”
西尔维娅四平八稳地切割白鸟果糕。
“睡不好觉说明你最近照镜子照少了。”
“并不是!”珊宁拓在小汤匙上照镜子,“我一直都在照镜子!”
西尔维娅并不着急。
“那说明你该找家里要点新首饰了。”
“他们不给我新首饰。”
珊宁拓垂头丧气。
“那说明你该多设计几套首饰和衣物的排列组合了。”
西尔维娅说。
“西尔维娅,你真是满口废话!”
珊宁拓轻轻推攘了一下西尔维娅的胳膊。
却忽然咯咯发笑。
西尔维娅和方才一样平静。
饭后,西尔维娅去挑选口袋装的饮料。
有人从背后跑来。
双手重重地拍上西尔维娅的肩。
是莱伊特。
“今天这条裙子真好看。”
莱伊特的手指尖像蝴蝶一样绕着西尔维娅飞舞,
“我说实话,前几天那条看上去太老气了!”
“是吗。”
西尔维娅并没有因此而怀疑自己的品位。
反而认为是莱伊特的品位有问题。
“我待会正要去听音乐节。”
莱伊特停顿一下。
“和希森克洛一起?”
“对。”
西尔维娅愉快地回答。
“先是珊宁拓,又是希森克洛。你一天天怎么忍下去的。”
莱伊特自言自语,走远。
忍?
西尔维娅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忍的。
这两位朋友或许又敏感又难以相处。
莱伊特又过于强势和尖锐。
但西尔维娅只要想想身上的衣服,背包里的手账本,彩笔,墨水,房间里的铃兰灯。
这一切真正属于她的,都是符合她心意的。
甚至,她自己眼瞳的颜色,眉毛的走向,皮肤的质地,身体的线条。
也是符合自己心意的。
只要想到这些。
她就不觉得外界是难以忍受的。
至于她不太满意的那些事物,比如,难以捉摸的利斯马切,冷淡的拜塔米娅,还有她自己的腰臀比。
再不满意,也是无法改变的。
那还不如不想。
西尔维娅带着两兜苍露果汁去找希森克洛汇合。
苍露果汁靛青色。
装在透明的袋子里。
澄澈的果汁上方飘茉莉花瓣。
希森克洛接过果汁,微微皱眉。
“今天喝这个?会不会太甜,腻嗓子?”
“我选的没放糖的。”
西尔维娅回答。
音乐节的场地在埃斯卓斯森林前。
“埃斯卓斯”是伊芙族说起通用语时给这森林取的名字。
在薇雅语当中,这个词的意思是“神灶”。
今天,神灶森林前很热闹。
那里有一些破败的白色廊柱,或许在许多年前属于某个像迷雾草庭院一样完整的院子。
今晚,白廊柱之间拉着小彩灯。
舞台就在廊柱和彩灯下。
一盏青铜制成的小舟前。
青铜舟也是一盏灯。
灯里摆满了芬芳的花草。
谜语兰,飞燕草,波浪草,飞燕草。
“舟船”是薇雅族祖先的象征。
神念允许这个民族继续保留这个符号。
迫于礼数,希森克洛不能挽住西尔维娅的胳膊。
但他紧挨着西尔维娅的胳膊。
“薄暮诗派是最斯文最优雅的音乐流派了。埃斯卓斯回响乐团又是他们之中相当出色的——不是顶流,但也很有基本功底。”
他轻柔地兴奋地低语,眼睛闪闪发亮。
“西尔维娅,我真开心你和我一起来听了——来听埃斯卓斯回响,意味着品位很高很高。更别说,我们是在埃斯卓斯森林前面听埃斯卓斯回响乐团……”
西尔维娅略有些迷糊。
因为,乐团已经开始演奏。
喧橡风笛低沉绵长。
泠观竖琴淡如秋水。
还有伊芙族的晶簧琴,庄严、神圣。
希森克洛却细声细气地说个不停。
且东张西望。
为什么?
他不喜欢听吗?
这场音乐节命名是他提前好几天就在期待的。
“看,四年级的萝安珀丝。”
希森克洛现在甚至在观察人群了。
“长得很漂亮。好有气质啊。”
西尔维娅踮脚观察泠观竖琴手的袍子。
不情愿地跟着希森克洛指着的方向看。
“是啊,很漂亮。”
“听说她是诺伊芭庄园的次女。据说她家里守着莺啼山矿洞和雨流河建的庄园。他们家出售铃兰瓷器灯罩。”
西尔维娅终于感到好奇。
因为铃兰灯罩真的很好看。
“你说,她以后的配偶会继承他们的产业吗?”
希森克洛如梦似幻地呢喃道。
“刚才喧橡风笛的那个转音真的很好听。”
西尔维娅终于忍不住提醒希森克洛。
“接下来应该还有,我听过这首歌——”
一晚上,希森克洛并没有好好享受音乐。
而是一直东张西望。
偶尔又小小地崩溃几句。
西尔维娅替他觉得可惜。
她反而听得很开心。
尤其是,乐手们身穿的深蓝与纯白渐变色系的长袍。
据说是薇雅族的古装。
虽然,经过伊芙族的审美改造,袍子里缝着有金属光泽的细线。
但他们间或向着埃斯卓斯森林投去深情一瞥。
这让他们在西尔维娅眼里像历史地理图册当中的古代英雄一样深邃、神秘和美丽。
他们很少有大幅度的动作。
那投去森林的幽幽视线或许算得上他们最抒情最感性的一个举措了。
今夜的曲目单名为“雾柳七旋诗”。
最后一支曲子的名字是“泽兰与紫树的颂歌”。
很安全的名字。
既有薇雅族的悠悠古韵,又融入了伊芙族的元素。
夕轮是一个被伊芙族和神念军队守护的星域国度……
西尔维娅望着天光乍现的森林远处。
细碎的阳光透过层层树隙,像水面星光一样闪烁。
西尔维娅有点困惑。
她也爱这片土地和森林,就像她爱着醒山以及醒山河水系。
但她的爱似乎与伊芙族在歌谣里宣传的那种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