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怎好下这样的重手……”李氏秀丽的面容垂下泪来。
姜扶楹眼睛转了一下,将信将疑地越过李氏,院墙高高,完全遮盖住那方景象。
“大夫人怎么来的这里?”木制的把手触感温润,像被人抓在手心握了很久。
李氏错开身,姜扶楹如今在的院子是从前在姜府住的,不仅位置偏且狭小,更因为无人打理杂草丛生。
李氏指着墙角的杂草堆,和她解释:“小时候我弟弟不爱读书,我家院墙就有这样一个洞,他就爱从洞里钻出去玩。”
因为回忆起往事,她脸上都泛着红润的光,神采奕奕地看着姜扶楹,又想起什么,尴尬地搓了搓手:“我本来就想试试,没想到真的有,你快些吃吧,我也要走了,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给你送饭。”
李氏关上窗子,紧接着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扶楹静静听着,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后,一切重又归于寂静。
她打开食盒,摸了摸,盛着鸡汤的瓦罐早已冰凉。
姜扶楹喝了一口汤,咸腥的味道直冲鼻腔,她喝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给云奚喂了进去。
第二日,李氏果然又来了,她提着食盒从杂草堆里钻出来,这次还没等她敲窗,窗子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窗内少女脸色依然苍白的可怕,只有一双黑晶晶的眼睛还有些神采。
李氏匆匆拍了拍身上的灰,将食盒递了进去。
打开食盒,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仍是瓦罐装的鸡汤。
姜扶楹知道,李氏虽然管家,但权利依旧掌握在姜氏手中,府里调度不能轻易控制。
这鸡汤,是姜业看她身体太弱,才着人额外替她准备的。
“今天老爷要来用膳,我不能久待。”
李氏说完要走,忽然衣袖被人扯住,她袖子因为动作被牵扯起来,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李氏霎时红了眼眶,捧着她的手,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等了半晌才忍着啜泣低低道:“怎么……怎么伤的这样重……”
像是在问她,却又没等她回答,只是两行泪不停。
她伸手,温热的触感落到姜扶楹麻木的手臂上,忽然,那些看着瘆人的伤痕像突然活了过来,火辣辣的疼。
姜扶楹瑟缩了一下,李氏以为弄疼她了,忙抬眼去看。
姜扶楹忍着没把手臂缩回来,她的药药力一向强劲,不知道怎么竟突然失了效,疼得她迷茫的脸上第一次忍不住浮现痛苦的神色。
“我去给你请大夫!”
姜扶楹来不及想缘由,伸手拉住李氏。
李氏脸上还挂着泪痕愣愣地看着她,姜扶楹怔了一下,很快从怀中拿出一块破损的布料,是从她还算干净的裙摆下撕下来的,屋内没有笔墨,字迹都是由伤口的血写成,看起来十分骇人。
姜扶楹捏着布条,认真嘱咐,其实她也不确定李氏会不会帮她,但事到如今,她被困在这里,只能赌一把了。
李氏一张秀白的脸泪痕涟涟,接过布条的手都有些颤抖。
“我身患旧疾,常备的药已吃完,还请大夫人能替我去仁心馆抓药。”
……
姜业处理完书房的事,提着一盒点心,走到明微轩。
明微轩亮着灯火,内室却没人,他放下点心,走出门,明微轩平日人就少,只有一个丫鬟侍候,姜业直走到院外,才挥了挥手,叫来一个小丫鬟。
“看见大夫人了吗?”
丫鬟垂着头,像是知道什么,但左右看了看,还是摇头。
姜业看得出这点把戏,沉声道:“快说!”
那丫鬟闷着头,声音也低低的:“刚……刚才……好像往凭芜居去了。”
“这个药方用药强劲,寻常药铺或许不给抓,夫人一定要去仁心馆!”姜扶楹看着李氏的背影,还是嘱咐了一遍。
李氏手上顿了顿,然后朝她点点头,就从狗洞钻出去了。
她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尘土,还没走两步就听到一个凉薄的声音响起。
“夫人。”
李氏霎时僵在原地,鬓边都泛起冷汗,一双带有温度的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小丫鬟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诺诺地喊了声“夫人”。
“夫人来这里做什么?”姜业回头看了看,荷花塘荷花正盛,石板桥上清风吹过,不远处的院子漆黑一团。
“是来赏荷花的吗?”姜业声音温柔,将人揽进怀里,感怀往事,“记得儿时那片荷花塘,接连天际,下学时,你在书院门口等阿余,常带着新鲜的莲蓬。”
“那时的滋味,真好啊。”
姜业轻声感叹,李氏却不由打了个寒颤。
第三日,云奚还没有醒过来,李氏也没有再来,漆黑的天幕上点缀着几颗星子,门外的守卫却忽然增多。
明微轩内,春月拉住李氏,焦急道:“夫人!老爷说这几日不许您出院子,院外还有田妈妈守着,您还是别去了吧!”
李氏被拽回来,来回走着,急出了一头的汗。
“不过是饿一天,没什么大碍的。”
春月把人拉回凳子上坐着,宽慰她,况且大小姐又不是夫人新生的,何必冒着得罪老夫人和老爷的风险去给她送饭?
但李氏哪里是急这个,袖中的血书她握了一天,眼下不能出门,她怎么才能去抓药呢?
她急的团团转,坐是坐不下去,来来回回的走着。
忽然,她的视线停留在院外某一点。
李氏犹豫片刻,忽然冲出门,春月一下没拉住,就看见李氏打了一桶水,兜头从上到下浇下去。
春月吓了一大跳,还没叫出声就被冻得哆哆嗦嗦的李氏拦住,纵然已是六月,但夜晚仍是凉的,更别提这一桶井水更是冰凉刺骨。
春月不知道李氏为什么要这么做,却隐约觉得与大小姐有关,她不敢问,只能跟在身后抽抽嗒嗒地跟着李氏回房。
李氏冻得浑身发抖,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毅力,但就是这么做了。
她站在窗口,吹了大半夜的冷风,等到浑身开始发烫,才让春月替她换了衣裳,命人去请大夫。
春月碰了一下李氏的额头,烫的吓人,急急忙忙要走,又被头脑发昏的李氏拉住:“你也一起去,去请仁心馆的大夫。”
“可是老爷不是一向请的是回春堂的大夫吗!”春月犹疑地开口,但耐不住李氏坚持,只得咬牙应了。
可她这一走,又不能安心让田妈妈照顾,春月跑出门,正好看见一直照顾姜棠的桔梗,匆匆抓了人就往屋子里拖:“夫人发了烧,我要去请大夫,你帮我照看一下!”
桔梗在府内人缘一向不错,又深得姜棠喜欢,春月放了心,这才跑去找大夫。
李氏年轻时并不像如今这样羸弱,但难产后伤了根基,这场风寒烧得她浑身发烫,意识开始混糊不清,总觉得身上像压了千斤的担子一样动弹不得。
“夫人?”
李氏迷蒙中恍惚听见有人轻声叫她,她以为是春月,睁开了眼,却只见到一个身影。
她撑扶起来,眼前景象还在打转,李氏头次有些生气的迹象:“我让你请的大夫呢?”
桔梗走近两步,手中的茶盏里装着清水,听见李氏的话她不由顿住脚步,一下便看见随着李氏起身动作,袖口露出的沾满血迹的布条。
她知道李氏把她认成了春月,也知道这布条绝不是李氏的东西。
“大夫马上就来了,夫人先喝点水吧。”桔梗走近,并没否认自己被认成春月,反倒把李氏扶起身来,趁着她喝水的间隙去看那布条上的血字。
那布条被李氏揉成一团,血迹又在布条上晕染,看不清楚,桔梗的心砰砰直跳,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布条并不寻常,她伸手将布条轻轻扯出来,摊在手中想仔细看。
李氏喝完了水,脑子清楚了些,一睁开眼猛然被吓了一跳,她一把推开桔梗,将那布条塞进袖中,脸色煞白地质问她:“你做什么!”
屋内气氛有些僵持,恰在这时,屋外脚步声逼近。
有人推开门,是春月领着大夫来了,桔梗没什么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于是象征性告了声退,就离开了,迈出院子前,她回身,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间屋子。
布条是大小姐的,毋庸置疑,可那虽然看着吓人,但她也识些字,知道不过是些药材的名字,为什么李氏这么大的反应呢?
来的大夫年纪不大,替李氏把过脉后,便去写药方,李氏吩咐春月去打水,待人离开后,便将布条塞进大夫手中。
“怎么突然病了?”
门口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李氏顿时吓得浑身一颤,她抬头,那年轻大夫不动声色地将布条塞进袖中。
“回老爷,是风寒入体,夫人身子骨弱,吹了冷风,我为夫人开了药方,多休养几日即可。”年轻大夫将药方递到姜业手中。
姜业接过药方,眼睛却没看药方,上下看了俩眼来人,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是哪家大夫?”
“仁心馆。”
“平日请的不是回春堂的大夫吗?”
姜业声音冷下来,春月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忙从外跑进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道:“回老爷,回春堂关了门,奴婢怕耽误夫人的病情,这才自作主张去请的,还请老爷责罚!”
姜业浓烈的两道黑眉扫过去,春月抖得幅度更大。
她平日就不会说谎,更别提在姜业面前,吓得心脏都要从喉咙跳出来。
“咳咳……”李氏拿手帕捂着嘴,猛咳了好几声,姜业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将药方拍在桌上,吩咐道:“去抓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