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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郎 第90章 弯刀

作者:山人圭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5-01-30 03:49:06 来源:文学城

“阑音!”

温卓根本不敢细想,也不敢有任何一丝犹豫,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玉阑音奔去,堪堪接住了跌落的玉阑音。

他抱着脸上灰白一片的玉阑音,声音颤抖到说不出话。

“……达奚恩山的确是将结界碎片同占风玉盘融成了一物,毕竟那占风玉盘其内厌族之力滔天,若是不能物尽其用那真不是他的作风。”

那一夜,玉阑音说起这话时略显疲惫的面容仍历历在目。

那晚温卓折腾得他狠了,抗旨不从的时候浑然不觉,但临到事后看着他不太好的脸色还是心下愧疚。

他将玉阑音搂进怀里,不爽地咬了咬他的耳朵,声音闷闷道:“你真了解他。”

“少来。他只是在尽最大可能地保护结界碎片——与其说是保我,倒不如说是拿我作人质,保他自己的命罢了。”

玉阑音身上不舒服得厉害,把这咬他耳朵的年轻人往外推了推,“你才同他认识多久,这不也猜到了吗。”

温卓冷哼一声,不搭话。

玉阑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阖上眼睛。

“只是我在想……这毕竟是厌族的物件,达奚恩山一介凡人带在身上有何用呢?”

的确,达奚恩山这人向来是极为精明的商贾做派,可谓是不做无用之事、只说无用之话。

占风玉盘即便碎裂依旧力量极强,从前的水牢阵、虚空换便是先例,这最后一片……由他自己留着未免是有些暴殄天物。

温卓心念一动,“你的意思是……乌朔?”

“对。”

玉阑音稍一点头,并且适时地露出略赞扬的神情,“乌朔同我长得一样必然是有蹊跷,玉盘和结界的碎片灵力无边,留在乌朔的身上以维系这种蹊跷,倒也合理。”

温卓稍一蹙眉,“将结界碎片完全置于身外,如此是不是太过冒险?”

“未必然。”玉阑音一挑眉,“灯下黑才是他这种赌徒最爱玩的把戏。”

“其次……假作真时真亦假,即便乌朔真的死了、我也死了、结界也碎了,可若非知晓内幕之人,又怎么会往这处怀疑呢?”

玉阑音的面上是有一丝极为张扬的信誓旦旦,“他只需要不断地掀风掀浪,让我们相信结界最后一角在他身上,如此就够了。”

……

回忆翻涌,却都在看到此时毫无生机的玉阑音时破碎。

“……你骗我……阑音。”

温卓不住地吻着玉阑音的眉心,向来古井无波深湖般的双眼中满是碎裂的绝望,“你骗我……”

怀里的玉阑音还有一口气。

“……抱歉。”

他想伸手摸一摸温卓的发鬓,却发现已经很难做到了,“乌朔……诞生之时,是用了玉盘中的厌族之力不假……但之后……归根结底,是我散了一半神识进去,才得以催动的……”

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单方向的渗透。

当达奚恩山的手伸进十方宗的时候,玉阑音其实也早就将枝蔓伸进了须弥之地——

谁叫整个修仙界忌惮云州结界的最后一角,遂无一人敢对达奚恩山动手呢?

于是他又干起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他还是得亲力亲为,自己来。

只可惜,这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自己的神识一入体,居然直接把那傀儡乌鸦干扰地长成和他一样模样。

暗中潜入的第一步就崴了脚,甚至是被达奚恩山逮了个正着。

于是玉阑音只得自认倒霉,将错就错,干起假意投敌的间谍的勾当。

他这做法可谓是又疯又癫,没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毕竟那时候他没同温卓重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悬崖边上玩命倒是也乐在其中。

可玉阑音做梦都没想到,就在第二年,他便在札布萨遇到了那个在茅草屋前劈柴烧水的孩子。

那个他等待了一千年之久的人。

“……我不是没动过私心,我想过,就这么自欺欺人下去……”

玉阑音的意识逐渐不清,断断续续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我发现,即便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乌朔还是出现在你眼前、你也还是作上了厌族尊主……”

玉阑音潜伏多年,久久没对达奚恩山动手的唯一原因便是顾虑结界若是消失,天下落得个重归混沌,千年之战再现的结局。

若温卓是个凡人,玉阑音自然愿意闭着眼睛,将一切天下生死抛之脑后,同达奚恩山得过且过,只管同他的爱人今宵梦好。

可……温卓是厌族。

玉阑音从知道他的身份后,几乎是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因为他做不到不去赌——拿自己的命,赌一个更好、更平安、更灿烂的盛世未来。

玉阑音不止一次理性分析过。

若是真能扶植温卓作厌族尊主,即便结界真的随着他的身殒而消散……凭温卓的心性,大抵也是会和云州大陆和平共处,大概率能落下个天下太平的结果吧。

命运无常,冥冥之中总是指向某一处远方。

命运就是要让天下有情人从相遇之时就走在告别的路上。

天道昭昭,越想逃避就越是逃避不了。

“……我听见有人催着我动手了,是命运的马车轧过路面的声音。”

玉阑音轻吻着温卓颤抖的指尖,“可是我还想再留一会儿。我本想……陪你过了百岁,我再走。”

他近乎自嘲地一笑。

“可是你看……即便我特地嘱咐过的,可达奚恩山还是要在,宴席没结束的时候……就来了。”

温卓其实不确定自己听没听清,又或是听到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脚此时凉得没了知觉,泛出青紫色。

须弥之地外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无数厌族刺耳的嘶鸣声穿透墙壁,响彻整个宫殿。

“结界碎啦——”

“云州结界碎啦——”

“温卓……你那时候说,你要同仙门人士说……我是被你掳来的……”

玉阑音轻声道,“……那现在可能要反过来了。你不要同仙门交恶……逢人要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逼你的……听到了吗?”

温卓听不清玉阑音说话,他只觉得身上好疼。

头也好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疼,疼得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要疯了。

玉阑音的生命体征正在缓慢却不容更改地流失着。

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睁了睁眼,吃力地勾了勾温卓的手指,“……疼吗?”

温卓眼中一片猩红。

他耳畔嗡鸣,识海一片翻江倒海,他听不清,也看不清,不确定自己想说的“疼”究竟有没有说出口。

他只看见玉阑音忽然隐忍地红了眼睛,偏过了头。

“抱歉……”

温卓思绪滞涩,他强忍住撕碎天地的冲动,愣愣地看着怀中的人。

他不明白玉阑音为什么要和他道歉。

该道歉的人明明是他。

若是他没有答应达奚恩山作厌族尊主。

若是他没有向他表过心意。

又若是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是不是结局就不会沦落至此了呢?

阑音……

他一定会在玉府安安稳稳地长大,娶妻生子,一生顺遂。

如果没有自己……

这才是他应得的,他的一生,凭什么因为自己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阑音,我……”

温卓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明明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说,但是悉数哽在喉头,让他有些作呕。

“……我知道你疼,别害怕……别害怕……”

玉阑音的声音已经低得听不清,“我走了之后……你会疼,但是别害怕,温卓……别害怕,平心静气,切勿思虑过重……会好的,别害怕……”

“我听不懂。”

温卓道,“玉阑音,我听不懂,你给我醒过来,好好和我说。”

可是玉阑音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须弥之地外狂风大作,宛如地震的地鸣长鸣不止。

宫殿为数不多的两扇窗在喧嚣的狂风中哐啷作响。

玉阑音是真的舍不得闭上眼睛。

也不知鹤生和善玄有没有记恨温卓……

也不知温卓有没有听进去,要记得回去同十方宗的人道歉……

他明明把温卓托付给了好多人,但总还是觉得不能心安。

因为他最想托付给的人其实是未来的自己。

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温卓了。

但很可惜……

玉阑音还有好多话想说,还有好多叮咛和嘱咐没能说出口。

他甚至来不及道别,更来不及亲吻,他只在意识消散之前,轻轻往温卓手中塞了一个很凉、很锋利的东西。

伴随着一声轻轻地叹息,他终于顺应天道,闭上了双眼。

眼角的泪干涸了,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只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晚上睡着了,仿佛等待他的只是当晚的好梦一场。

“……阑音。”

温卓唤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里——

手中,是一把小小的弯刀,柄上镶着红钻石。

毫无征兆地,随着他低头去看弯刀的动作,忽然一阵猛烈到几乎将他击倒的疼痛袭来。

这疼痛来的太过猛烈,以至于温卓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在疼,五脏六腑宛如移了位,头疼得叫他难以自抑地呻吟出声。

“阑音……”

依旧没有人回应。

温卓脸上绝望至极点的悲伤不在,甚至找寻不到一丝源于情谊的正面情绪。

他的表情堪称扭曲,眼中血色的猩红燃烧着愤怒的火。

“玉阑音,你给我醒过来。”

温卓的呼吸粗重地如同破落了的风箱,他死死地抓住玉阑音的前襟,“你他妈给我醒过来!你给我解释!这究竟是什么!玉阑音!”

他捏着弯刀的那只手极为用力,骨节泛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你他妈解释给我听啊!玉阑音!”

……

百年前,札布萨药居。

夜半子时。

昏黄的汽灯下,玉阑音站在侧卧的床边,神色忧虑地俯下身,摸了摸温卓火炉似的滚烫的额头。

“怎么不退烧呢……”

他喃喃自语,“这厌族神识觉醒起来未免也太霸道了……”

玉阑音捏了捏眉心,松手之时眼睑平白多了几层思虑过重的深褶。

象征性地又翻了翻桌上的几册药经,最终也只是重重地叹一口气。

他深知自己经脉受损得太严重了。

这北塞天远地偏,灵力也稀薄得要命,内化自然灵力显然也是天方夜谭。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最普通的疗愈法术用着都费劲。

动不动就要把伤口移到自己身上,拿自己当受体——

玉阑音连连叹着气,手上动作却不停,替温卓更换了额头上敷着的毛巾。

他取来一只小碗,右手拿着短柄弯刀——

死马当活马医,只盼着这压箱底的法器能真切地起到一点用处吧。

往胳膊上划了个口子,滴滴嗒嗒地放血,放着放着伤口止血了,他就再划一道。

如此数次,终于好歹是放满了小半碗。

“阑音!”

床榻之上突然传来惊慌的一声呼喊,吓得玉阑音手一抖,险些把面前盛血的碗砸碎。

年幼的温卓忙不失迭地就想爬起身。

只可惜他实在是烧得太严重了,前脚刚撑起身子,后脚脸一白,紧接着便“噗通”一声栽了回去。

玉阑音顾及不上自己左手手腕滴答的血了,刚忙过去将病恹恹的温卓扶正,随后将他本本分分地塞进被子。

又将滑落的毛巾重新覆在温卓的额头上。

等到玉阑音再度回到床榻之前,他手上的半碗鲜血已经不知经过了什么秘术,居然凝成了一个水滴状的,发着光的血珠子。

走进床榻,将这颗血珠子捏碎在温卓的口中。

“苍天在上,一定要起作用……”

玉阑音双手合十,又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在心中接连祈祷数次。随后在床头前的矮凳上坐下,有些焦灼地等待着什么。

他等了很久,等到天色大亮,又等到日上三竿。

直到他忽然感觉到胸口密密麻麻地袭来一股刺痛,额角也伴随着剧痛咚咚跳起。

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隐隐泛上来的疼痛,玉阑音的脸当即褪去了血色,苍白得如同书桌上的宣纸。

可是与之相反的,他紧绷了一整晚的肩膀终于像是大功告成了一般松懈下来。

强忍地颤抖,玉阑音终于呼出了今晚第一口浊气。

……成功了。

玉阑音苍白着脸,近乎痴迷地摸了摸温卓未消汗的额头。

太好了。我总算……能实实在在为你做些什么了。

玉阑音又摸了摸温卓汗湿的发鬓,轻垂着眼睫,无情的慈悲相在昏黄的光下无端显得多情。

我向神明起誓。

他屏住颤抖的呼吸,在温卓的鼻尖落下一个温和的、虔诚的吻。

起誓,我这一生能活多久,便心甘情愿地替你疼多久。

……因为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爱得很早,爱得很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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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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