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头渐柔,不复正午之酷烈。
欧阳蓁将字条小心藏于袖中,手提药包往正院走去。
“鸣鸾居……”
她一路缓行,口中念叨着,目光凝在沿途所立的牌匾之上,细思此景竟觉几分熟悉。历经一月苦学,这些字她已能一一辨识无误。
迈出西院的门扉,再踏过那座石桥,而后顺着一段青石板路前行,不多时便能抵达。
她想起与李君坔相遇那日,他的轮廓再度在心间浮现。
他这般家世与相貌,在这京城之中定是万人瞩目。
她登上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水面映出她绰约的身影。
他如今是否已归府?或许正身处大夫人房中吧。
欧阳蓁忽觉心头泛起一圈莫名的涟漪,脚步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然转念忆起姜姨娘病中候药,忙将袖中药包紧了紧,加快了脚步。
青石板路尽处便是鸣鸾居。四围翠竹成林,疏朗有致,不见半点花草点缀。欧阳蓁驻足片刻,抬眸望向那“鸣鸾”二字。
门廊下,一张小石桌上摆着瓜果茶盏,一丫鬟正倚着门嗑瓜子。
她见欧阳蓁提着药包过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哟,这是哪房的丫头?也不瞧瞧时候,巴巴地跑来作甚?”
“姐姐,我是……”欧阳蓁话至半途,忽而警醒,忙将后半截话咽回,改口道:“是老太太房里当差的。”说罢,便微微一笑。
那丫鬟闻言,先前懒散之态骤然收起。她将瓜子搁在案上,正色问道:“既是老太太房里的,不知妹妹此来有何要事?”
“嗯……并无要事,不知夫人此刻可在内室?”
话音未落,已见那丫鬟眸光一转,竟堆起几分笑意,侧身让道:“妹妹随我来便是。”说罢,便引她往里间去。
里院松影斑驳,一旁池中锦鲤游弋,沿池列着数尊石雕。
忽闻环佩叮当,忽见一人自内步出。
丫鬟慌忙垂首:“见过大少爷。”
闻言,欧阳蓁蓦地抬头,正对上李君坔那双含着三分诧异的眼。他背光而立,堂风卷起额前发丝,凌乱地扫过眉骨。
“这丫头是老太太房里的,来给夫人送东西。”
欧阳蓁望着李君坔立于光影交界处的身影,忽觉多了分疏离。
“见过大少爷。”
李君坔见欧阳蓁垂首行礼,唇角微扬道:“是你啊。”
丫鬟瞪大眼,手指直直戳向欧阳蓁:“少爷!您认得她?”
“嗯,有过一面之缘。”李君坔抬眼时,目光恰与欧阳蓁相撞。
欧阳蓁收回目光,觉得指尖发凉:不过偶然得见,居然能被记住。
她只觉面颊发烫,李君坔的目光忽而落在她怀中。
“送药么?”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忘了来意。
“嗯……嗯。”
欧阳蓁垂首轻点,李君坔眸光微动,朝丫鬟递了个眼色。
那丫鬟会意,悄然退至廊下。
李君坔转身道:“且随我来。”
这鸣鸾居有正屋三间,侧屋五间,还有十多间下人住的旁屋。
欧阳蓁垂首跟在李君坔身后三步。
李君坔适才自府外归来,犹带一身风尘之色。骄阳之下,其脖颈处被晒得泛起一抹淡红。
复随他迈步穿过一座小巧院落,行至一扇雕工精湛的门前站定。
他轻轻叩响房门,细声道:“母亲,有人来了。”
二人于门外稍作等候,便闻得门内隐隐有窸窣之音传来,不多时,一门缓缓开启,一个小丫鬟现于眼前。
“少爷您回来啦!”
“春桃,夫人此刻身在何处?”
见开门的并非郑夫人,李君坔眉间微蹙。
那小丫鬟忙不迭开口道:“夫人往祠堂洒扫去了,明日不是初一嘛!夫人还特意交代,若您归来,便去唤二少爷一同前往。”
李君坔看向欧阳蓁,面露愧怍之色,温声言道:“姑娘,实乃对不住,令姑娘此番扑了个空。若姑娘不疑我,便将此物交予我,我来交给夫人可好?”
欧阳蓁急忙摇头,言道:“少爷,此药乃要换予姜姨娘所用,理应由奴婢亲自交予夫人,不敢劳烦少爷,奴婢谢过少爷一番好意。”
“既如此,那我便替你向夫人通禀一声。”李君坔道,“对了,这药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欧阳蓁觉出李君坔似已有所觉,便不再存欺瞒之心。可眼见春桃犹在侧畔,她一时难以启齿。
眼神飘忽间,李君坔已然看清她那满含窘迫的神情。
“春桃,你去忙吧。”
待春桃退下后,他目光转为温和。
“进屋详叙。”
言罢,他微微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而后率先迈步,带着欧阳蓁踏入屋内。
他在屋内寻了一处圆椅落座,目光始终落在欧阳蓁身上,似在等待她开口。
“少爷我……”欧阳蓁不知如何解释。
“今晨例会之际,我便瞧见你于姜姨娘身侧,想必是老太太差你过去侍奉当差了罢。”
欧阳蓁微微颔首道:“果然难逃少爷法眼,奴婢在姜姨娘处已有些时日了。此番前来寻大夫人,实因姜姨娘所服之药出了差池。”
李君坔听闻,神色微动道:“你且细细道来。”
“姨娘病症与老夫人皆为风寒,而所取药方却是葳蕤汤之方。奴婢适才欲为其煎药,方察觉有异,特来问夫人是否拿错了药方。”
“你怎生能看出这药方之异?”
欧阳蓁心头一紧,猛然忆起,除老夫人外,府中众人皆不知她略通药理之道,一时竟有些局促。
此时她觉出异样,忙躬身道:“奴婢幼时体弱,常与药草相伴。且那几味药草极为常见,奴婢故而识得。”
李君坔微一沉吟,抬手示意欧阳蓁落座。而后,他持壶斟茶,将一杯清茶置于欧阳蓁案前。
欧阳蓁神色迟疑:“少爷,奴婢尚有复命之责……恐难久留……”
李君坔目光平和,徐徐道:“不争这一时半刻。”
这大少爷不问其言所指何意,皆以微笑示之,然欧阳蓁不免心生疑虑:他究竟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她也不敢有所轻忽,只得遵其言徐徐坐定,双手捧盏未敢贸然入口。
她迟疑着抬了眸,却见李君坔以手轻叩案几,眼底含笑不言。
她只得依命浅啜,喉间清苦未散,且看这茶汤澄黄透亮,还有股淡香,是金银花无疑。
“可尝得出来?”
“嗯,此为金银花。”
李君坔轻轻一点头,一双桃花眼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少爷,奴婢当真得走了!”
欧阳蓁被那灼灼目光盯得满面赧然,也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放下杯匆匆起身,欲抬步离去。
就在这当口,门被人从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