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诊所 第23章 叶晴的倔强

“数据记录芯片——用于监控各项生命指征，以及行动轨迹。但因为有传输终端反追踪系统，暂时没法解析源头。”

屏幕在盛喻的镜片上投下冷色调的光，他一抬头，那反光便消失了，清晰了镜片后一双清澈的眼。

他的眼窝较深，睫羽浓密，眸色漆黑如夜。光看这双眼，竟是能觉出些多情来，可惨白的脸和浅色的薄唇，却削减了这种惊艳感。

一身便装的虞渊点了点头：“请保密。”

“我会的。”盛喻淡淡道，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了屏幕上，忙他自己的事。

他并不在意礼数，虞渊和白则也习惯了。

“对了盛博士。”白则留一步道，“下周五中秋祭月，晚上六点在中庭，您来吗？”

摄取月之精华是妖族修炼的重要途径，中秋，也向来是妖族极为看重的节日。盛喻来医院这几年，总是一个人在实验室里窝着，白则其实很希望他能多出来走走，多些交集。

“盛博士只对有价值的实验对象感兴趣。”

不咸不淡的一句。

白则回头，见楚言不知何时来了，靠在他们身后的屏蔽门上，交叉着修长的腿。他穿着件V领条纹毛衣，露出戴了银链的锁骨。袖子盖到指尖，下摆塞在系了条丝巾的牛仔裤裤腰里。

盛喻仿佛没听见楚言说话，点开键盘在触屏上输入数据，留下个淡然的侧脸。

“调查处在等你。”楚言收回目光，向虞渊道。

实验室内屏蔽了信号，联系不上。

虞渊颔首，看了眼白则，白则略有些尴尬，与盛喻道别后跟着二人出了实验室。

走在后面，白则看着楚言的背影，总感觉方才楚言的言行透着股不自然，好似不想让人看出破绽而故意演绎的近乎于完美的随性。说来，他分明有实验室的门径许可，却几乎从未进来过。

今天，算是破格。

等到了需要虹膜验证才能进入的会议室外，楚言先走了，白则则留步在门外。

“调查处”是“跨界特殊事件特别调查处”的简称，专门负责调查存在疑点的涉及人和妖双方的事件。

白则不免有些担心。里面开了结界，听不到半点动静。

等了将近半个多小时，天都黑了，虞渊才开了门出来，而神秘的调查处人员早已经消失了。

“没事，复核下证物。”见白则迎上来，虞渊轻声道。

白则点了点头，想起那些“证物”，又一阵难过。

审判庭都是投影的精神体，并不需要本人到场。白则不知道过程，只知道个结果。后来他在给虞渊“充电”时，忍不住问了当时情形，虞渊便共享了记忆给他。

白则震惊于那之中明目张胆的猫腻，也终于明白那晚为什么虞渊刚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元神离体去搜集证据。如今虽然是在判官的终极审判下给了那四人一个恰如其分的结局，可那之中的曲折，令人如鲠在喉。

这一切，远没有随着宣判的结束而落幕。

两人一同坐电梯来到了三楼，和老怀打了招呼，虹膜验证，进了病区。

脚步声回荡在冗长的走廊里，白炽灯合着消毒水的气味，让人有种没来由的提心吊胆。

幸好有人同行。

白则瞥一眼边上的虞渊，惊觉原本觉得十分别扭的事，如今已习惯成了自然。甚至有时候看不见他，还会停下步子寻找，好像只有他出现在视野里，才觉得安心。

那天那个拥抱，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有些突兀。但虞渊没推开他，他也没解释什么，之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人之间，在这方面似乎存有一种默契。

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已到了走廊尽头。一拐弯，就见着ICU病房。

病房外，一个扎着麻花辫的穿着红裙子的小小的身影，正扒着玻璃专注地看着病房里的情形。边上是半蹲着和她说着什么的楼白雅。

“白雅姐。”白则轻轻唤了声。

楼白雅抬头：“你们来了？”

楼白雅这段时间瘦得厉害，下巴更尖了，脸色也一直不怎么好。虽然各项指标都没问题，已经回来上班一周了，可身子依旧是虚，站得久了都会冒冷汗。大家都照顾她，不给她安排太多工作，也不让她值夜班，可她精神依旧不大好。

当然，心情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楼欣病情一直不稳定，半个多月里反反复复，被下了两次病危通知。而她的最终判决也下来了——过失杀人，被判了三年。这个结果已经是众人为她争取过的了。要放在以往，妖族杀人，无论如何情有可原，都要重判。

一想到楼欣一清醒就要送去关押妖族的禁地受苦，楼白雅就难过得睡不着。她时常半夜里起来，坐在叶晴的床边看着她。

叶晴是被送到医院抢救的第二天醒来的，相较于楼白雅他们的紧绷，她显得尤为平静。她平静地听完事情的经过，平静地接受了她一夜间失去父亲，以及母亲若醒来便要去服刑的事实。

没有哭闹，没有抱怨，没有退缩。

她只是每天白天守在ICU病房外，看着插着管子的被仪器包围的昏迷的母亲。因为怕伤口感染，她的长发被剃成了板寸，脸颊消瘦得两颊都凹陷了下去。可即便如此。乾坤的摄像头依然在天花板的角落不遗余力地监控着，生怕她母亲插了翅膀飞了。

代为照看她的楼白雅夫妇，都很担心叶晴的情况，前两天一起来找白则，问能不能帮忙催眠，让叶晴忘记眼睁睁看到的父亲被肢解吞食的场面。

“最好她本人同意。”

白则觉得，这样一个孩子，应该有她自己的想法。

此时，白则走上前，半蹲在叶晴身旁道：“晴晴，前两天叔叔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妖族的孩子成长速度一般是人类的一到两倍，叶晴虽然只有三岁，看着却像是五、六岁的孩子。她留着一刀平的刘海，圆圆的脸蛋，红润的脸颊，一双瞳仁又大又黑，然而那眼中却是一潭死水。

白则等了许久，等到腿都麻了，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却忽然听她道：“我不想忘记。”

软萌的娃娃音，却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沉静与冷淡。

“我不想忘记。”

叶晴缓缓重复道。

楼白雅听了，忍不住背过身去。

刚下班换好衣服匆忙赶来的葛生澜，见到这样一幅场景，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几步上前搂住红了眼眶的妻子。

白则也是难过，胸口像堵着团棉花。

他深吸一口气，掩饰好情绪，才抬眼柔声道：“好，晴晴自己决定。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可以来找叔叔，叔叔的办公室就在……”

“你是人类。”

突如其来的打断，令白则的话语戛然而止。

叶晴扭过头来，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条线。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那是蛇族释放敌意的信号。

下一瞬，虞渊已经移到了白则跟前，挡住了叶晴的视线，叶晴毫不畏惧地抬头与虞渊对视。

楼白雅走过来一把抓住叶晴稚嫩的肩严厉道：“叶晴！你怎么回事？”

那么多天来，楼白雅对寡言少语的叶晴都很温柔，这是她第一次对她如此严厉。

“没事的白雅姐。”白则说话的同时，也轻轻捏了下虞渊的手腕，示意他没事。

他站起身，轻轻活动了一下蹲麻了的腿：“那我们就先走了。”

楼白雅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好，辛苦你们了。”

两人下来时，黄侔已经把车停在医院门口了。

回去的一路，白则都看着窗外发呆，没顾上和虞渊说话。

回到家，胡萧萧把小悬息交接给他们便回去帮姐姐一起准备中秋祭祖了。

虞渊带孩子，白则在厨房做饭。

开放式的厨房面积小，两人挤在里面略显拥挤，但虞渊自始至终抱着小悬息陪着白则。

白则切菜切到一半，饿了的小悬息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道：“胡萝be！胡萝be！”，白则笑着递了根切好的萝卜给他啃。

“先热点奶吧？”

虞渊点了点头，把小家伙放进婴儿座椅里，去冷冻室拿了包羊奶和鹿奶，化开了混在一起，随后把满满一瓶奶放在温奶器上。等待的时候，虞渊想到了即将到来的中秋。中秋是妖族极为重视的节日，每个辖区里的判官也都是要列席的。往日里，虞渊都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上座，看着妖族们祭月，受他们一拜，随后在他们赏灯、喝酒，最热闹的时候，悄然离场。他当然也会收到受他恩惠的妖族们的礼物，如香糯的团圆饼和陈酿的桂花酒，他每每都会还些贵重的礼物回去，以至于楚言数落他：“你这般，谁还敢谢你？两不相欠！泾渭分明！”

今年，他并非孤家寡人了，也没必要再泾渭分明。白则会带着小悬息一起去，必定有许多妖族来逗弄小悬息，送些小玩意儿。虞渊想着，是该还些不那么贵重的礼。这般，才像是有了交情。

他思量再三，要应景，月饼和桂花酒太麻烦，桂花糖，就恰到好处——可以让白则教他怎么做。医院后头靠山之处，有两棵六十年的桂花树，他们墨绿的叶郁郁葱葱，被看守着的老怀修剪成了一个球型，那球型中，缀着点点金黄，月色下格外可爱。白则看到了，必定喜欢，忙起来，也就不想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