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诊所 第145章 避难所

金晶猫着腰贴在楼道铁门边上，月色透过生了铁锈的绿漆门栅栏落在地上，像个倾斜的棋盘。金晶身后的男孩子忍不住用脚去踩，被他妈妈一巴掌拍胳膊上：“都什么时候了？！”

男孩收回腿，整个人团起来，背包将他整个人压得更为矮小，包里塞满了他的行囊，连他最心爱的百战百胜的陀螺将军都被丢了出去，说只带必需品，他们是去逃命。

此时，他们一家三口，还有隔壁的新婚小夫妻，全都贴着楼下201室的姐姐，像一圈铁锅上的烙饼。

“只有她能救我们。”——爸爸是这样说的。

事实上这位胳膊上系着红布条的扎着马尾辫的201室的姐姐已经带了楼里好几波人出去，他们是最后一批。他们要去一个叫“避难所”的地方，听说外面发生了暴乱，来援救的部队迟迟未到，而“避难所”零点就要关闭，他们只能自救。

民间的志愿军，都在胳膊上扎了红布条，默认转移掉所有居民后才离开。

尖叫声和碰撞声以及一些诡异的不属于人类的嘶叫声从各个方向渗入毛孔，偶尔有压得极低的战斗机飞过，才盖过这些动静。

“走！”

金晶一声令下，男孩父亲抓着男孩胳膊就拖着跑。

在沉默却恐慌的氛围里，周围本来熟悉的一切，此时都变得扭曲而陌生，倒退的阴影里，不知藏着什么，一阵风吹动都让握着他的大手微微一颤，手心黏腻。

跑到小区主路时，不知什么东西从空中投掷过来。众人惊呼着躲闪，那东西在花坛的边沿砸了下，滚到草丛里，这才停下。

男孩父亲用头灯一照，就见那是一个脑壳碎了的男人的头颅。那黄黄红红的脑浆留在墨绿色的草地上，压坏了好些还未盛开的三色堇。而他颈间被扯断的皮肉和动脉，似乎还在夜风中挣扎着微微颤抖，随时都会伸展出血管拉扯着他们一起下深渊。

方才被甩了一脸血的母亲尖叫起来，然而那短促的尖叫立刻被切断在阴影的笼罩中。抬头，只见漆黑的天空长了无数血红的眼，密密麻麻叠加的翼膜，煽出一股浓烈的尸臭。他们每一只都有伞面那么大，变异的发达的犬齿露在唇外，被灯光一照，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

这些怪异的蝙蝠第一时间就朝他们俯冲而来，但接近头顶时，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又迅速弹开，飞回原来的高度。

几人都吓得蹲下身子护着头，唯有金晶站着道：“别怕，他们动不了我们！”

也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无论是头顶的蝙蝠，还是眼见着“猎物”将要被抢夺而忽然窜出来的尾随了他们一路的躲在阴影里看不清模样的怪物，都不敢靠近他们。

“那……那都是些什么？！”小夫妻中的卷发女孩腿都软了，被他的老公和金晶一起拉扯起来。

“他们都被控制了。”金晶含糊其辞道，若如实解释，只会增加大家的恐慌，而且也没时间解释，“跟着我就是，他们不敢近我的身。”

金晶毕竟成功转移掉了他们这几栋楼的大部分人，求生的本能无比强大，在这样的应激状态下，没人再多问一句，都贴着金晶往前跑，就连刚才吓得不轻的小男孩，也和爸爸一起扶了妈妈起来。

“都跟上，别离开我超过三米。”金晶跑在最前面带路。她之前测试过，超过这个范围，就没有办法护周围人周全。

那是香气，不是金钟罩。

而那些能飞、能跑、能跳的被控制的妖族，依旧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伺机而动。

好不容易跑到马路上，就听着不远处传来交火的动静。一栋被商圈包围的商务楼楼顶冒着浓烈的黑烟，像是刚被什么击中，一些阴影从那黑眼里扑棱出来，又迅速化为灰烬消散在风中。

奔跑的众人目光都被吸引了去，冷不防就听得身后哐当一声，一辆吉普车被一个飞扑的黑影掀翻过去，撞上路边的一家超市。车玻璃被震碎，备用轮胎滚到他们跟前。那一直拥有矫健身形的黑豹般的始作俑者，悠闲地舔了舔爪子，随后直起上半身，从窗口里掏了几下，掏出个软趴趴血淋淋的男人，叼到地上就撕咬起了他的肚皮，肠子流了一地，而车里又继续“流”出一个脑袋被挤压变形的才两、三岁大的幼儿，引产一般。

“别看！”男孩的爸爸赶紧捂住男孩的眼，将他扛到肩上。

女孩的妈妈捂着嘴，眼泪却流了下来。边上的小夫妻俩也是牵着手呆呆看着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还剩十分钟。”金晶不合时宜地提醒了一句。

这时候，她的冷静显得生硬而格格不入，可是这样的场景她见得太多了，他们并没有余力去帮助他人。

众人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咬着牙继续赶路。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无数起惨剧，那些变异的原形毕露的妖族，无差别地袭击人类，以杀戮为唯一目的，似乎唯有死亡的气息能祭奠这场狂欢。

信号已完全中断，金晶边跑边打开她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别在腰上的四六级收音机，依旧是一个好听的女音，反复播报着，请市民们不要惊慌，在当地部队的护送下有序前往就近的避难场所。

金晶关了收音机，其他人也都沉默不语。

男孩的爸爸跑到最后，几乎喘不过气，却不敢停下。其他人也都满头大汗，脸色惨白。

头顶的蝙蝠不知何时已经放弃了他们，现在追着他们的是两只大象体型的花灰色的耗子。他们的皮毛亮得像是上了层油，长长的肉色的尾巴环绕着深褐色的纹路，单独看像是条巨大的肉蚯蚓。这两只灰耗子有着过人的智慧，经常抄近路来堵他们，害得他们不得不绕路。幸而，他们也像之前的蝙蝠一样，到了跟前又刹住，兜兜转转的不敢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还剩最后五分钟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隐藏在文化中心的绿化带底下的隧道一般的狭长的避难所。

那避难所是往下挖了几米的，像半截入土的棺。里头悬着一排昏黄的灯，一路延展到黑暗中。而即便是如此让人无法心生向往的地方，也有两道严实的门禁。

一道是铁栅栏，一道是钢板门，钢板门上在成人视野高度开了一个长方形的活动小门。

当金晶喘息着站在门口接受虹膜检测后，那一道小门开启，里面露出一双男人的眼，在带了军章的贝雷帽的阴影下带着显而易见的堤防和戒备。

他打量了一下金晶和她身后狼狈的五人，只是低声道：“这里满了。”

金晶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刚来过，又不是格子铺，就算站着也有的是……”

“去其他地方。”那男人打断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生了锈的金属质感，像个僵化的机器。

金晶看了眼表，还剩两分钟。

站在她身后本已经准备好要进去的抱着儿子的爸爸，露出了一脸的不可置信。而边上孩子的妈妈此时也已崩溃，歇斯底里地冲上去拍打着铁门要求开门。

“疯了吗？要我们等死？哪里还有地方可去？”小夫妻也激动地抓着栏杆怒吼。

然而铁门是如此牢固，无论他们如何摇晃，都不曾被撼动。分明他们是在外头，却仿佛用头撞击笼子的一群困兽。

正在此时，破开夜色的军绿色的轰炸机群从不远处飞来，它们如大雁一般排着阵型，却并不是为了长途迁徙。

该死！

女生尖叫起来，而那负责守卫的男人并不想再浪费时间与他们纠缠，他别开眼，用戴了白色手套的手指按下了按钮，等待那扇小门闭合。

就在此时，一根纤细的绿意忽然从小门的角落里钻进来，撑开一道缝隙。

它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看起来是那样孱弱，那样无辜。

男人一愣神，那一根藤蔓已迅速在他的脖子上缠绕了两全，往后一勒。男人整个失去了重心被拖拽着倒在地上。那藤蔓此时早就分裂出了一端，迅速攀爬到门边的电箱内，触到电子门禁的控制装置。

它的尖端喷出绿色的粘液，如一张网，成了导体，在短短的一秒钟内，它便接通了电子信号，侵入以及融合，改变了操控程序。

“滴”的一声，指示灯由红转绿，铁门向上缓缓升起，而防盗门也朝里弹开。

几人先开始还沉浸在失控的情绪里，并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到见着门开，才都大喜过望，猫着腰拼命钻了进去。

垫后的金晶松了口气，同时又皱起了眉，那一根替他们解围的藤蔓似乎能感应到她的情绪，此时已迅速撤回到她的袖子里，安静地匍匐着，就好似他当真只是一棵绵软、温柔的家养观赏植物。

然而，就在金晶弯腰踏入门内的刹那，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在她身后的半空中炸开。

回头，就见着耀眼燃烧的光亮像悬着的九个太阳，将夜色剖开，将城市照亮，将所有光怪陆离的假象割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