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胧时,姚解感觉自己遗漏了一件事,但他太困也太疲惫了,这种有事未做的迫切刚从脑海深处升起来,就立刻被压倒性的睡意所击败,他的意识被拉扯着往下坠,最终他任由自己睡去,不愿意再思考更多。
容霄辉等过了半小时,办公室仍然只有他一个人,看来姚解多半是睡过头了,也没定闹钟,他故意不来的可能性很低。姚解的“叛逆”情绪不会体现在不来参加和容霄辉的谈话上,起码对于这一点,容霄辉有自己的判断。
他又往煮茶的壶中放了一些茶叶,煮成一壶浓茶,等会儿姚解能用来醒神。
姚解的肩膀一沉,有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又或许是抚摸着他的后背,他感觉不清楚,但这种重量并不太过分,他被轻轻地摇晃着,并且那个人正在低声呼唤着姚解的名字。
“姚解,该醒了。”
姚解动作迟缓地把头从臂弯中抬起来,他整张脸都处于极度呆滞的状态,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眼神飘忽到容霄辉的脸上,他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熟悉的五官中找到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姚解尴尬地轻声说道,他也终于回忆起了在半梦半醒中忘掉的事情是什么。
容霄辉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姚解的手臂,催促着。姚解试图轻手轻脚地离开座位,但他的脚有点睡麻了,所以扶着桌子的边缘才勉强站起来,他稍微等了片刻,看到坐在对面的郎客还在睡熟,把头埋进枕头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他没有弄出什么大动作,不想吵醒郎客,好在容霄辉一样如此,他只是等待姚解缓过劲,接着两人安静地从办公室内离开。
姚解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容霄辉的茶座边,那张舒适的沙发上,那里有一杯浓茶等着他,已经斟得半满了,很明显不是容霄辉自己的杯子,而是专门招待客人用的,一个无花纹的白瓷杯,看似款式平淡无奇,但那个陶瓷胚的做工其实算得上昂贵。
“给我的?”姚解问道。
“你需要提神。”
容霄辉在姚解之后关上了门,他的办公室的木门很沉重,完全关上后隔音效果绝佳,他在姚解的对面坐下来,那边摆着容霄辉自己的杯子。杯口直径更大一些,上面的茶盖握柄是一支纯白的陶瓷梅花枝。这一套茶具是他四年前去游龙市考察带回来的。
“谢谢。”姚解端起茶杯,手指感到的温度恰到好处,并没有太烫,他喝了一口,茶叶的香气很馥郁,味道总体偏苦,只有在喝完之后,才会在舌尖感受到一丝回甘。
容霄辉坐在姚解的对面,他的注意力很难不从姚解憔悴的脸上转开,他问道:“你最近一直没休息好?”
姚解将茶杯中的浓茶一饮而尽后,抬起手揉着眉心的穴位,他仍然有点头晕目眩,从深度睡眠中被容霄辉叫醒,他需要一点清醒的时间。
“我只是习惯熬夜。”姚解说道,这是他一贯以来的借口。姚解也不知道容霄辉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敛下眉,在那里无言地给姚解重新斟倒了一杯新的茶水。
姚解盯着杯子底部沉下来的些许暗红色的茶叶沫,容霄辉没有率先说话,这似乎隐约给了他一丝压力,他作为下级,本来就应该主动地谈起话题,更何况他已经爽约了。
“我们要谈什么吗?“姚解说道,”你把我叫来总不能是让我来光喝茶。“
“你对乌晟德那个案子怎么看?”容霄辉问。
姚解皱了皱眉,说:“这是个很宽泛的话题。你想让我从哪里开始,如果要探讨凶手是谁,有更多比我专业的人,我的意见无关紧要。还是你想让我从整个流程开始,你想听我抱怨崔崴吗,那我倒是有很多话想说。”
“目前的工作机制对于乌晟德和屏南区的特殊案件似乎有所欠缺。”容霄辉没有从自己的话题中接着展开,而是谈论起了一个看似全新的主题,“我们一上午的会议都在讨论这件事。一直以来,我们处理工作的方式都很干脆和高效。“
“对于个人拥有的黑影场,一直采取的是‘回收为主,管控为辅’的方针。再加上大部分的黑影场都没有太特殊的效果,这种管理模式进行得很好。对于黑影场的应用,不了解的拥有者能做到的社会损害力度很低。“
姚解的目光从茶杯底部一直上移到容霄辉本人霁月光风的面孔上,他忽然有些顿悟了容霄辉长篇大论的铺垫,说道:“只是普通人不知道怎么应用吗?“
姚解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接着说:“我看局里很多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根据大方向,不太支持具体研究,这是有道理的。”容霄辉没有因为姚解的语气而恼火,仍然很平稳地说道,“样本稀缺、针对措施仍在研讨、发展前途不明朗,没有多少资金可以投入。再加上很多人认为这种情况只是一时的,黑影迟早会过去。”
“如果民间已经有人自学成才,更加懂得加以运用了呢?你们该怎么办。”姚解笃定地说道,“你们一上午就在讨论这个,我猜对了吗?”
容霄辉笑了,说道:“你猜对了议程的二分之一。”
“有一部分人相信,乌晟德的案子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潜在的拥有黑影场或拥有这方面信息的连环杀手。也有人觉得这可能不过是个例。”
“你支持前一种说法?”姚解问。
“当然。”容霄辉简单地回应道。
“应急管理处毕竟不是黑影一开始存在就成立的,不是吗?总有漏网之鱼。再加上我们的回访工作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监控,谁知道那些人在用黑影做什么呢?就像人突然有一天长出了第三手,就算是削个苹果都想试试新的那一只。”
这不是姚解第一次听到容霄辉对于黑影更为“极端”的看法,在公开场合,容霄辉很会包装自己的语言,说话方式更加官方、立场也更为宽容。
“这话说得好像你和我都没有黑影一样。”姚解反问,“你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正是因为我有,我才更加理解其中的潜力。但我没办法说服不曾拥有的人。他们注定不能真正理解。”
“对于能够应用的人来说,黑影很危险。”容霄辉直直地盯着姚解,有一瞬间姚解觉得自己已经被容霄辉看透了。
在朝州屏南区事发之后,姚解很难不把这两起案子和他接到的关于燕横波的勒索电话联系在一起,这只在短短两天内发生。
如果杀人案和这通电话有关,那么姚解的麻烦就大了。
他查看过地图,屏南区很靠近出朝州市的高速公路,在垃圾箱边抛尸后,不管是骑车还是用其他的交通工具,都可以在两小时内向南前往乌和县,杀完乌晟德后,立刻离开,拐进高速路,这是一条犯案和逃跑的动线,更不用说中间和燕横波接触,如果时间安排妥当,完全可以实现。
凶手不是没有可能是那个绑架燕横波的女人。从监控上看,并不能很明显看出嫌疑人的性别特征,戴着摩托头盔和手套,穿冲锋衣,掩盖住了身形轮廓,个子在一米七到七五之间。
尽管案件概述和提供的初步侧写都以“他”用来指代,但姚解觉得如果是女性犯罪者同样能够说得通。
而且这能够说明在屏南区垃圾桶中男尸的身份选择,她挑选了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作为谋杀对象,这样使用□□昏迷制服对方更加迅速。如果她选择使用这个作为对乌晟德的谋杀掩护,那么一定会挑选更加容易制服、更有效率的对象,而不是挑选一个身材高大的受害者给自己增加难度。
毕竟她还要搬运尸体,即使是运送到垃圾桶,并且很有幽默感地仍在了厨余垃圾的分类中。
不是打电话的这个人也可能是她的同伙。这两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得太接近了,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很难不让姚解多想。
但他始终没有汇报,已经不可能再汇报了,姚解早就错过了最佳的举报时间,他接了电话、发送了短信,可以查到他的通话记录。
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沉默,真像那个女人所说,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那么他向上级汇报与否,也不显得重要了。抓捕罪犯是其他人的事情。
姚解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后,松懈了下来,仰靠在沙发上,对容霄辉说:“是你让我签了协议,让我保留了黑影场。”
“那是因为你宁愿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糟。”容霄辉终于进入了正题,“他们打算建立一个更具有打击力度的小组,我觉得你应该加入。你的黑影场会很有效。”
“对我来说会有什么用?我还会是合同工,一个月给我三千块钱打发我。”
“不再是了。如果你加入,我可以说服他们给你体制内的职务,一劳永逸地勾销你的涉案记录。你抓住机会,你甚至可以晋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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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容霄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