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为何猎妖人一定要将妖斩尽杀绝啊?”少女求情道,“它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加以教导必定会与人友善。”
“不杀那是捉妖人需要考虑的事情。”中年男人严肃道,“这只妖虽未做出罪大恶极之事,但其心性顽劣、行事乖张,该杀!”
黑夜、火光、血迹、尸体。
祝泉的尸体正倚着厅堂的柱子,刚断气不久,脖颈处的致命伤口还在汩汩流出鲜血。
祝司倒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身上压着一具尸体,她手撑着企图向祝泉爬去,奈何负重且打斗耗尽了力气,勉强伸出一只手,指尖蜷曲着向那边。
压在身上的是为了保护她遭一击毙命的母亲,二人浸透血色的罗裙纠缠一块,不刻意扯开的话,就分不清是谁的。
“老东西,你不是要杀了我吗?没想到你会先死在我手里吧!”它用匕首割下祝泉的头,正拎着头叫嚣,“多亏了你们祝家百年一遇的天才,铁石心肠的猎妖人居然出了个心软的菩萨......”
妖离开了,但它的话语仍在祝司的心中不断回荡。
祝司无力地趴倒,喉间有浓浓的铁锈味,身上颓然轻了,扭头看去,是母亲死不瞑目的脸。
“啊——”
祝司尖叫着从梦魇中挣脱,身体猛地弹起,心脏疯狂擂动,大口喘息平复情绪。
她背后的冷汗浸透里衣,在还算凉爽的夏日夜晚里狠狠打了个寒颤。
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里,祝家惨遭灭门。
她脑子里还记得母亲死去的脸上凝固着痛苦和惊骇的表情,涣散的瞳孔不是在看她,却仿佛是在责备她。
“为何要放过那只妖?”
“为何要放过那只妖!”
无数个梦魇里,无数个夜晚里,母亲和自己都在重复着这句话。
祝司看向床头,那儿有九道深刻的划痕,一道就代表她在青云宗待满了一年。
灭门中她侥幸活下来,为复仇拜入青云宗,只为得到至宝《万妖图鉴》。
过了今夜,就满十年了。
祝司冰冷的指尖摸向枕下,将自己抓周得来的短剑出鞘,在床头刻下了第十道。
勤苦修炼十年,终是因道心不稳无法突破。
想要名正言顺地拿到《万妖图鉴》,是不可能的了。
祝司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的同时,也让她的神智更清明了些,做出了个明确的抉择。
十年了,不等了,直接偷。
*
《万妖图鉴》是青云宗的至宝,凝结几代人的心血,将这世间所有妖都记载在册,配合上青云宗专研的追妖罗盘,任何妖即使逃到天涯海角都能被追踪到行迹。
祝司站在青云宗藏书阁的最顶端,俯瞰宗门内的所有建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烦躁。
“什么放下红尘!什么道心不稳!巴掌不扇你们脸上是永远不会感同身受的!”她指着一幢幢的房子怒骂,“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要我放下仇恨?我偏要为复仇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宣泄完情绪,她抹了把眼泪,转而掀开几片瓦,从藏书阁的塔顶进入。
今晚的风格外喧嚣,进入塔内声音俱消。
《万妖图鉴》被放在塔的最底层,十分显眼的位置,从正门进来就能看见。
祝司不从正门进,纯粹是因为门口有树灵全天守卫着。
从塔顶进入,一路畅通到塔底,然而又似乎太过于顺利了,被急切复仇蒙蔽了双眼的祝司察觉到这点,却未细究。
塔底的玉台之上,有着一盏长明灯,灯光昏黄,照着莹润的玉石,以及玉石上放着的一本书籍。
那就是《万妖图鉴》!
远远看着与寻常书籍并无两样,但玉台之上、玉石之下的一具惨白的尸骨真真切切,警告着有偷盗心思的人——觊觎《万妖图鉴》的下场只有死。
祝司曾听师尊陶思说过:“《万妖图鉴》最是有灵,只愿助诚心之人得偿所愿。”
她咽了口唾沫,在玉台前跪下,诚心三叩首,再想尝试去拿。
“倘若不行,那我也是一死,死了也好,入地府与一家团聚了。”
祝司抱着必死的决心,看准《万妖图鉴》的位置,闭眼快速伸手。
等待许久,并没有什么五雷轰顶、万箭穿心的疼痛出现,手里只有书籍纸张带来的柔软触感。
她顺利拿到了《万妖图鉴》,然而并没有高兴多久,塔底的大门突然破开。
两只浑身长满树杈的树灵持着木枪进来,直奔玉台而来。
祝司知道它们是感应到了《万妖图鉴》的失窃,也是冲自己而来,不用多想,撒丫子就往塔顶跑。
“嗡——”
整个藏书阁都是为至宝《万妖图鉴》建造的,门前有树灵守卫,塔尖有预警的钟。
钟鸣声震耳欲聋,穿透力极强,瞬间传遍青云宗的各个角落,随之而来的是一座座建筑里逐渐亮起的灯火。
《万妖图鉴》失窃的消息迅速走漏,此地不宜久留!
祝司将手里的《万妖图鉴》揣进包袱里,也不管随手扯下的帷幔脏不脏,赶紧往头上包裹严实,生怕被熟人认出。
“大胆!何方宵小,敢觊觎镇派之宝!”
是熟悉的声音,隐含怒意。
祝司一瞬间无比庆幸自己的机智行为,不至于被师尊逮了个正着。
然而她庆幸之余,满心只有赶紧逃的想法。
师尊的实力自是不容小觑,自己与他对上,只有死路一条,想求生路,只有逃。
祝司头也没回,选了个人烟稀少的山林方向,迅速轻功越过去。
身后人紧追不舍,且不住挥来几道剑气,砍得山林间树木颓然倾倒大片。
祝司一边逃跑,一边不忘躲闪着师尊的攻击,她拉扯着二人的距离,不近不远,本是企图耗尽他的体力且令他警觉是否入陷阱。
以她对这个摆烂性格的师尊的了解,若他恍然察觉自己是有意引其入陷阱,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那必然会放弃追踪。
可惜还没等到他的察觉,四面八方的支援到了。
祝司被围困在悬崖峭壁之处,再往后就是万丈深渊。
“贼人在后山悬崖!大家快来截住她!”更多的人举着火把来了。
“为何遮挡脸庞?可是见不得人!”为首的中年人质问起来,“还是说......”
这个中年人是青云宗的玄冥长老,觊觎掌门之位已久,奈何前任掌门仙逝前明明确确将掌门之位传与逍遥长老陶思。
他贼心不死,明面上是抓不到把柄,转而试图从其徒弟祝司这边找寻突破。
祝司意识到不妙,几乎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师尊陶思。
玄冥长老微眯双眼,手上聚出一道气,趁机向祝司的脸庞袭来,力道不大不小,正好能将脸上的帷幔震碎。
还没等帷幔震碎,露出祝司的面容来,她先一步扭头,没有丝毫犹豫,跳下了悬崖。
“师尊于我有恩,十年来的悉心教导不曾有假。”祝司满脑子都想着她这位吊儿郎当的师尊,“我断不能陷师尊于不义之地。”
她其实根本没想过跳下来后该怎么做,只是凭着尊师的那股劲一意孤行。
当失重感瞬间包裹全身,她完全凭着自己的求生本能,乱抓峭壁上坚韧生长的植物。
指尖黏糊的痛感不及死亡威胁来得恐怖。
祝司顾不上这些,手忙脚乱间抓住了一根粗壮的老藤,在即将坠落地面的时候,稳住身形,安全落地。
生命危险解除后,她这才有心思查看伤势——摊开的手心里都是鲜血,掌心大半部分是火辣辣的剐蹭伤。
祝司一边撕扯下裙摆的布料包扎伤口,一边心中纳闷自己偷盗的该不会是本假的。
“《万妖图鉴》可是青云宗的至宝,既然是至宝又怎会轻而易举就放过我?”她心中怪异,“这不得追杀到天涯海角!即使我跳崖了,至少也会是‘死要见尸’的程度。”
“师父,好歹下来下来瞧我一眼。”祝司抬头哀嚎,却见一轮红色的圆月自西方缓缓升起,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今晚是血月!
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再看周围,光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周遭事物都好似蒙上一层红色的纱,山林顿时变得阴森可怖。
关于血月,祝司只记得古籍上如此解释:“血月当空,十年一出,三日结束。每逢血月,万妖出没,妖力最甚。”
真是走大运了!误打误撞挑了个血月的好日子。
她猛地一拍脑袋,懊恼今晚着了血月的道,鲁莽行事,致使青云宗也不可能回去了。
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此起彼伏,似乎是狼嚎,从四面八方传来,辨别不清具体方向。
狼是群居动物,最是会团队作战的,狼妖更是擅长配合着开展围困阵法,困到猎物筋疲力竭,再抓住就是饮血啖肉。
无论是捉妖人,还是猎妖人,但凡经验老到的,都不会想与狼妖群单打独斗的。
更何况祝司这种两边都半吊子的。
她本打算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但转念一想,血月的出现自带结界,在太阳升起前都不会消失。
逃跑对于现在这种情况来说,无济于事,始终是在结界内兜圈子,倒不如找个安全且隐蔽的地方,等待至天明。
祝司索性揣好怀里的《万妖图鉴》,拿出夜明珠照明,往小路上走去,希冀能寻一个今晚的庇佑之处。
好巧不巧,在拐角处撞见一人木然如松般笔直站立着。
身材颀长,黑衣,墨发,只得见个背影,能辨别是个男子。
若不是祝司眼神好,怕是根本发现不了这个人。
祝司警觉着不敢靠近:“出现在血月结界内的人,恐怕很大概率不是人。”
她不动声色地隐藏住夜明珠的光芒,也是这点微弱的动静,竟然惊扰了男子。
男子骤然回头,一张苍白俊俏的脸显露出来,很明显不是人。
宽袖中延伸出乌黑的藤蔓,迅速向祝司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