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驾——快护驾!”
适才笙歌鼎沸,觥筹交错的宴会因为刺客的闯入顿时乱成一团,斟满的佳酿泼洒在地,洇湿了地毯。
李玥衡本在座席上观赏着舞姬献舞,却见那领头的舞姬被细纱包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器,直指在上位坐着的帝王。
一时间惊叫四起,独属于宦官尖细的叫喊声萦绕在大殿上空。
唰地掠过一道黑影从皇帝右手侧向前挡去,手起刀落。
那舞姬倒在阶梯上,鲜血喷在她所穿的桃红襦裙上。
而那上前挡刀的是刚班师回朝的将军谢琰,今日宫宴本是为他接风洗尘。如今的谢琰左胸口因着中了一刀正在汩汩流血。
那舞姬的尸身已被抬走,谢琰也随太医下去包扎伤口。
皇帝盛怒,命人严查此事。
李玥衡作为来参加宴会的官员之女自然未受波及。她面色平静,相较其他脸色惨白的官员,她显得稳妥很多。
只是方才那舞姬喷在衣裙上的血迹一直在她眼前浮现。那鲜红的液体撒出的画面她好像在母亲临终前也见过。
想到这,李玥衡只觉得胃内一阵翻滚,咽喉处反上来一些酸水,方才平静的脸庞有些扭曲。
“父亲,我想出去透透气。”她微微侧身,向身侧的中年男子低声道。
李墨山紧皱眉头,本想制止。见她手捂心口,实在难受,便叮嘱道:“快些回来。宫里如今不太平,不可久留。”
李玥衡应了一声,走出宣华殿。侍女朝蕊紧随其后。
外头天色如墨、明星如缀,但终究是不如殿内灯火通明,只是勉强能看清路径。
为了不让人看见她的失态,李玥衡寻了个人少的宫殿。
她一手扶住殿前红柱,一手拿着帕子捂住嘴,不住地干呕起来。
朝蕊来回抚摸着她的后背,希望能让她好受些。
但这地方没有照明,格外僻静。朝蕊心里犯怵,想离开这里。可李玥衡在那喘息着,直不起腰身,她也有些不忍。
但想着这里是皇宫,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就想去拿个灯过来也好照着点。
“娘子,您在这等一下,奴婢去打个灯就过来。”
李玥衡摆摆手,让她去了。
吐了也有好一会儿了,什么也没吐出来。她直起身子,呕吐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但胃还是难受得很。
朝蕊做事一向利索,李玥衡想着等她打了灯过来再走。
四周静谧,悄无声息。
李玥衡的心才刚刚松下了半分,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像是……脚步声。
并且还不止一人。
脚步声是从宫殿后方传来,逐渐靠近。
李玥衡原本以为是巡逻的宫人,却觉得声音不大对。
为了不被人察觉,她未敢乱动,只呆站在原地。
脚步声在进入到屋内时就停下。好像是两人在里面说话。前几句声音较小,李玥衡没听真切。
后面似乎聊得兴起,其中一人声音大了些。
“那蠢货居然想到了刺杀。”
“没想到他作茧自缚,竟为你做了嫁衣。”
刺杀?作茧自缚?
这……该不会是在说方才宫宴之事吧。
也就是说,这场刺杀其实是另有人预谋策划的。
李玥衡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她能听的事情了。偏偏胃部又抽搐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里面的谈话声忽得停下了。
李玥衡屏住呼吸,她不确定里面的人是否发现了她。
安静得大概有半盏茶时间,然后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她这才全身松缓下来,呼出一口气。
下一瞬,她感觉到有冰冷且锐利的东西贴上她的脖颈,刺得她生疼。
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紧绷起来。
李玥衡猜测那是一把杀过人的刀,因为上面的血腥味已经大到让她忍不住地颤抖。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若是此刻大喊起来胜算几何,又担心若是朝蕊此时过来怕也会陷入危险中。
“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
正在她思考应对措施时,对方开口了。听着像是个年轻男子。
“郎君能否先把架在我脖子上刀放下呢?”李玥衡尽力稳住声音。
“我怎么知道刀放下了你不会大喊引人过来。”
听他如此说反而让李玥衡松了口气,至少他对自己没有杀意,那自己就能活着离开。
“这里偏僻,即使我大喊也不会有人立刻来救我,届时郎君照样可以杀了我。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赌的。”
对方听了后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若不是脖颈处被利刃磨破了油皮,李玥衡会觉得身后空无一人。
良久,那冰冷的感觉突然离开,刀具与她珠串的耳坠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李玥衡低着头,缓缓扭过身。这样的方位适合她立刻逃跑。
她并不怕被对方看见。天色如此暗沉,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形。且她也没穿什么显眼的衣裙,今日来参宴的女郎多是这般打扮。
“说,为什么偷听?”
“我本是出来透口气,谁知突然来了人,一时躲避不及。”
“既然来人了你又为什么不离开?”
“本就是我先来,该走的应该是他们。”李玥衡纵使心中恐惧未消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好笑。她不过在这站着就成了偷听了。“郎君见我在此站着而不避开岂不是也要算偷看?”
话刚说完李玥衡就后悔了,她一时没忍住就说了这般狂悖之言,丝毫没顾虑到自己的话可能会激怒他。
“我不过是一介女子,别说根本没听清什么,就是听见了出去大肆宣扬,也不会有任何人信的。”李玥衡补救道。
黑暗中,她听到对面呲笑了一声。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李玥衡如同得了赦令,慌忙走向外面。
“等等。”
那人突然开口。
谁知他又打得什么主意。
她心一横,根本不顾什么形象仪态,咬牙拼命向外跑去。
那人见她逃走也没再继续追上去。
他看着那女郎飞奔逃开的背影,脚下一动,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下头,那东西在漆黑的夜里还闪着不一般的光泽。
李玥衡没跑多远就与提着灯而来的朝蕊迎面撞上。
“快走。”她没多说什么,抓起云遐的手就往宣华殿跑。直到靠近宣华殿,人逐渐多了起来,她才放开朝蕊放慢步子。
“娘子,发生了何事?”朝蕊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她家娘子可是整个燕京最规矩的女郎,她从未见过娘子如此慌张的模样。
“无事。”
李玥衡不愿让她担惊受怕,就没告知于她。
回到席面上时,原先混乱的场面已经恢复平静。坐在上位的皇帝已经不见了,只有官员及其家眷还在聊着方才的刺杀之事。
宫宴已经接近尾声,李墨山脸色也不算好,但没有怪罪她出去了如此之久,只问了问她身体怎样,被李玥衡一句“还好”给搪塞过去了。
李玥衡握着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果子酒,一饮而下。然而身上的寒意还是无法驱散。
直到快离开的时候,她好像感受到了一束直勾勾的目光停在她身上。等她去寻找是谁时又迅速移开,就如同是错觉一般。
太师府
李玥衡对今日之事心有余悸,早早回了自己院子。李墨山只当她是被刺客吓到了,只说让她早些歇息。
“呀。”侍女云遐在给李玥衡卸钗环时忽得小声惊叫。“娘子您的耳坠怎么少了半截?”
李玥衡本来已经闭上双眼,听她如此说又缓缓睁眼,摸了摸耳朵上的耳坠,果真是少了半截。
云遐给她把耳坠取了下来,边取还边可惜道:“偏偏是从珠子上开始断的,这么好的珍珠倒也不常见。”
云遐越说李玥衡心越沉了几分,不过她倒不是心疼首饰。
就像云遐说的一般,这种品相的珍珠很少见,若是那半截耳坠掉到宫殿里又被那人捡到,他要有心寻找她也是不难的。
“娘子,洗浴水已经让人放好了。”朝蕊从外进来。
“只是让你跟娘子出去了一回,这耳坠子就丢了半截。你那眼睛是做什么用的?”云遐看见她没好气地说道。
朝蕊一副迷迷糊糊地模样,直走过来看:“什么丢了半截?”
“你呀!”云遐戳了一下她的头。
李玥衡此时头脑昏昏涨涨,卸下钗环和洗去脂粉后就去沐浴了。
在躺进盛满热水的浴桶的时候,李玥衡才觉得浑身的冷意终于消散了许多。
热水漫到她脖颈处时,有些蜇痛。她伸手去痛的地方触摸,却又痛得“嘶”了一声。
这个位置……应该是那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弄伤的吧。
这已经是李玥衡第二次直面死亡却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她的死亡。
那刀上的寒意让她想起就不寒而栗。
也是她大意了,竟然把自己的饰品给弄丢了。现在想来估计是那人的刀碰到了串珠的银丝,给割断了。
她现在只祈求因为天黑,那人没发现她掉落的耳坠。
若是真被他拿着珠子到太师府找上她的话,她就一口咬死早丢了,先把李墨山哄住再说。
他作为宫中某位官员的手下,职位不高。
而她是太师独女,地位悬殊。
实在不行就反咬他一口高攀不上就要毁自己的清誉,把他身后的那位逼出来。
但无论怎么样都会引起李墨山的疑心。到时再想取得他的信任可就难如登天。她谋划了五六年可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谢氏旧府邸。
偌大的屋内摆满牌位,点燃的烛火随着从门缝中钻进来的微风来回跳动。屋外冷冽的风吹过,牌匾上写着“谢氏祠堂”四个大字。
谢琰跪在堂前,没有蒲团,就这样硬生生的跪在地上。
胸口的伤还在继续抽痛,从伤口处蔓延开来。这种剧烈疼痛反而让他内心更为平静。
谢琰抬头望着面前的牌位,那些一层一层摆放的小小木牌,曾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风一吹,一群人,只剩下了他一个。
“将军。”
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谢琰的思绪。
“进来。”他敛起情绪,起身走向门边。
部下成和推开了门,屋外的风瞬间向里灌。
成和听说了宫宴上的刺杀之事,有些迟疑:“您的伤……”
“无事。”谢琰开口打断了他。
戏不做足全套,那多疑的老贼又怎么会信。
“那位差人送来的信。”成和垂眼向四周看了几眼,压低了声音,递给他一封密函。
谢琰将其打开,扫了几眼。
“老东西已经按耐不住了,我们就再给他加一把火。”
他拿起那封看完的信放在烛台上,任由烛火将其焚烧。
寒风吹起,纸灰纷飞。
“我们明天去看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