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只琴酒 第142章 142

杰维斯把那个浮夸的粉色波点领结递给黑泽阵，用一种带着翻译腔的奇怪口音，一本正经地教黑泽阵道：“如果遇到女士，以你的身份，可以这样说：哦~亲爱的、美丽的女士~您所佩戴的耳环与您今日的装束真是一种前卫而独特的色彩碰撞……”

仅仅一句话，简直是山路十八弯。

镜子中，正在处理假发的黑泽阵闻言，所有动作都停滞了。

他直接一个大转身看向杰维斯。

语调曲折婉转且黏腻的杰维斯却依旧面不改色，一派从容，端着一副英伦老流（氓）……不，老绅士的模样。

此话一出，显得他那身突兀个性的红色英格兰格纹西装都更合身了。

杰维斯抬眸对上黑泽阵怀疑听力的眼神，露出一个矜持而礼貌的微笑，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刻下纹理。眼角有数条堆叠的鱼尾纹，鼻翼两侧法令纹深深凹陷进去，但挺拔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却依然留存着年轻时俊朗的轮廓。

“我到底是哪国人？”黑泽阵问。

“您是一位不学无术，有两年英国留学背景但英文不好，喜欢花天酒地的珠宝商二代。这次是代替您的父亲出席拍卖会。”

“珠宝商？”黑泽阵把手里嵌着五彩钻石的袖扣捏到杰维斯眼前，“这是假的吧？”

“是的。所以才说您不学无术。以您的鉴宝水平是无法识别真货的。”

“那我父亲为什么自己不去拍卖会？”

“您父亲不在日本，并且历年的拍卖会里，您父亲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真正想要的东西。这次便当作历练您了。”

“我没有什么哥哥弟弟之类的吗？非要扶我这个不成器的继承家业？”

“您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才学外貌都很出众，他们都是辅臣。您是您父亲最喜欢的孩子，您母亲在您出生不久就去世了，而她，是您父亲这一生最爱的人。”

扯淡。

黑泽阵心想。

“难道我弟弟妹妹是领养的吗？”

闻言，杰维斯一顿，就像是听到了黑泽阵内心的吐槽，他笑了笑，继续道：“您父亲在您母亲去世半年后，娶了一位比自己小十岁的电影明星。这些年他们过得很好。但是这并不妨碍，您父亲怀念您母亲，并喜爱您这位不成器的儿子，所以他才会把我——您父亲培养多年的助手，拨到您身边为您处理一切事宜。”

“啧……”黑泽阵瞥一眼身后的杰维斯，继续深入人物的社会关系，“那你是忠臣吗？还是想借此上位？”

杰维斯抬眸：“当然是忠臣。至少，以您的智商，应该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所以，这次拍卖会是我执意要参加，还是被迫赶鸭子上架？”

“这倒是无所谓，反正在外界看来，您确实没有上桌的资格。不过，为了彰显您的身份，之前让您准备的资金还是带着吧，或许拍卖会上会有您喜欢的东西，可以买下来。”

黑泽阵穿上天蓝色的丝绸衬衫，套上棕红色萝卜裤，踩上不伦不类的硬底黑色军靴，用发胶抓了抓头顶上烫卷的黑色短发，贴上两撇胡子，戴上坠着一串七彩玛瑙的金丝眼镜，最后，再看向镜子。

这是中世纪的小丑吗？

黑泽阵转身面向杰维斯：“这样就行了？”

杰维斯一拍双手，立即热情迎上来，秒入角色：“Oh, Perfect！My dear young master! ”

黑泽阵抓头发的动作再次停滞，将杰维斯上下打量一圈，最后，他看着一脸谄媚的杰维斯，压着眉来了句：“你真是忠臣？看来，我那个爸爸也是个草包。”

开车七八个小时到鸟取县，最后又是在一个停车场落脚。

丢下租借的车，黑泽阵绕着停在旁边的那辆夺目的亮黄色的跑车走了一圈，最后手也不伸，只双手插兜，抬眸看了眼坐在车里的杰维斯。

杰维斯立即走来，帮黑泽阵把车门打开，等黑泽阵坐好，又轻轻关上车门。

小池谦是坐飞机来的，虽然今日并未下雨，但是站在车边的小池谦手里依旧拄着半人高的黑伞。他看着车里两人的装束和神态，一副玩到兴头的样子，只差没当着黑泽阵的面大声笑出来了。

“杰维斯。”小池谦收了收脸上的笑意，缓缓走近跑车，拎起手里的雨伞，将伞尖轻搭在驾驶座一侧的车窗上，嘱咐道，“只等两个小时哦。”

“好的，小谦。”

“去吧。”小池谦抬起伞，先听见伞尖“哒”一声杵在地上，然后他才后撤一步，说，“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黑泽阵看着后视镜，跑车开出去很远，后视镜里的小池谦才拄着雨伞转身离开。

黑泽阵用手撑着脑袋，头顶的卷发在风中纹丝不动：“你也不用亲自送我吧？总不会，你们的情报网就靠你们两个人运作？”

“稳妥起见。”

刚离开停车场，杰维斯就猛踩一脚油门，随着一阵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推背感汹涌袭来。

黑泽阵眯了一下眼，看向杰维斯，杰维斯鬓边的白发向后飘扬。

“哦，我以前玩过赛车，开跑车开顺手了。要慢一点吗？”

“不用。你是小池谦嘴里的那个老爹拨给他的人吗？我怎么觉得，他就是在被他老爹历练的二世祖呢？”

杰维斯并不因黑泽阵口吻中对小池谦的贬低而拒绝回答，也没有展现出自己想要凌驾于小池谦这个小孩之上的野心。

只是像对待其他客户一样，强硬而不失礼貌道：“老爹是一位懂得因材施教的上司。小谦也只是年纪小。”

上司？

黑泽阵注意到杰维斯的用词，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可能误解了“老爹”这个称呼。

这下，一切就合理了。

小池谦只是一个值得培养的下属，而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所以才会让他一个小孩深入这些灰色产业，并在他身边安排一个经验深厚的副手。

这个安排是监视的意味居多，还是保护的意味居多？

“黄昏别馆的信息对你们这么关键，为什么不自己去？”黑泽阵又问。

“关键。”杰维斯一顿，“但不值得拼命。”

“你们是从哪知道黄昏别馆的？”

“有年头了。建馆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黑泽阵的指尖在车窗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唇上的两撇胡子，他偏过头，目光不再是扮演那个草包二代的轻浮，而是恢复了原有的锐利。

“建馆的时候……”他重复了一遍杰维斯的话，语气淡淡，脑中回忆着白鸟昭夫给他的资料，“黄昏别馆可以追溯到昭和年间了，之后换了几任主人，还翻修过好几次。你们的情报网……这么悠久？”

杰维斯避开黑泽阵对“情报网”的探究，只微笑道：“我们对‘都市传说’感兴趣。事实也证明很多好奇并不多余，所谓都市传说，追根溯源，确是找到了它们与‘神明’、‘魔法’关联的证据。不是吗？”

杰维斯一提到“魔法”，黑泽阵便又想起小池谦那柄从不离身的黑伞来，他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想：“他的右腿，是假肢吗？”

此话一出，杰维斯扭头和黑泽阵对视一眼。

黑泽阵垂眸看向杰维斯扶着方向盘的动作，轻轻“哦”了一声，接着道：“那……确实是很关键，却又不值得拼命。”

黑泽阵一顿，进而又问道，“所以，我是你们送进去的第几批人？前面的人应该也有拿到一些零星而有用的信息吧，不然你们也不会给我提供这么多便利。”

杰维斯原本轻轻扶着方向盘的手轻轻敲了下边缘，视线投向前方的路面，语气平缓：“每一位客户的付出，我们都给予了相应的回报。无论做什么生意，守信誉是很重要的品格。”

“别紧张，我问这些，只是为了提高成功率而已。”黑泽阵语气带笑，略显轻浮，“今年的私人拍卖会上，到底在卖些什么？你告诉我，我好提前有个准备。”

杰维斯将车速放慢。

黑泽阵歪着脑袋，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眼镜腿上的链坠微微摇晃，七彩的玛瑙米珠互相碰撞，在耳畔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为了合作愉快，也为了让你们对我这个‘不成器的富二代’多点信心，我可以先送你一个彩蛋——”

黑泽阵身子微微前倾，“——我在黄昏别馆里有内应。所以，我会比前面那些人拿到更有用的东西。”

杰维斯沉默了片刻，看向黑泽阵：“内应？”

黑泽阵没应声。

杰维斯沉吟片刻，这才缓缓说道：“拍卖会上……主要是一些稀有的收藏品。但每年都会有一个特殊的环节。”

杰维斯瞥了一眼后视镜，这辆车即将进入黄昏别馆的监视范围。

一旦被黄昏别馆里的监视到，这辆车便必须有人赴约，所有临阵脱逃的行为会被“黄昏别馆”认定为可疑人员。

杰维斯往后靠了靠，车速更慢了。

“这个环节里，会拍卖一些‘特殊商品’。”杰维斯一顿，不解释特殊商品是什么，却问黑泽阵道，“不知道您看过《侏罗纪世界》这部电影吗？”

药物？培养？进化？

克隆？改造？基因？

买卖恐龙？

黑泽阵知道，杰维斯肯定不是想说恐龙。不过，这个信息倒是和白鸟昭夫的叙述相差不大。

“您进去之后就知道了。至于您的内应到底存不存在，到底是谁，我也不必知道了。我只是希望那人能帮上您。”

杰维斯将车子开进路边的一片丛林之中，慢慢停下，然后看向黑泽阵。

“就送您到这里，最后的一公里，需要您自己步行过去。”

黑泽阵拉开车门。

“最后再提醒您一点——”

黑泽阵回头。

杰维斯知道，这时的黑泽阵想反悔也没机会了。

所以，他按照小池谦的吩咐，将最后的信息坦诚相告：“您猜得不错，您之前确实有人进去过，也有不少人成功带回了消息。但，那是往年的情况。”

“今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能传出任何消息，潜进去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音讯全无。我们并不是不想增大成功率，而是已经无法增大成功率了。”

“所以，我只能等您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会回到这里接您，希望您能按时赶到。”

说完，杰维斯拿出一个计时器，当着黑泽阵的面，摁下按钮。

计时器屏幕上的“02：00：00”立即变成了“01：59：59”。

下一刻，杰维斯和那辆明黄色的跑车，像一道幻影，瞬间消失在林间的土路上，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尾气和一阵渐远的引擎声。

最后一抹残阳坠入层层叠叠的松枝。

黄昏将尽，气温骤降，阴冷的潮气从腐烂的落叶中升起，悄无声息地攀上黑泽阵的裤脚。

远处，那座“黄昏别馆”屹立在山坡之上，无数个窗户亮起灯，昏黄色的光穿透松林，散发出一团暖人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