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迟钝,原来只有他愿意一直停留在过去,眼前的小姑娘早就迈向未来了,叫他山崎先生也好,刻意拉远的距离也好,都是她为了向山崎表明她是与自己一样的成年人的行为啊。他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呢?
话是这么说,这让他感到有些寂寞。
而这样的神情也被艾丽卡放在了眼里。
“只是无聊的自尊心而已,我没想让您心烦的,请用山崎先生觉得合适的方法对待我就可以了。”她干脆地说。
山崎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艾丽卡让步的话语变得更好看,他就算能理解艾丽卡的初衷,也无法接受这突然被拉远的距离,他宁愿艾丽卡像以前那样黏他,这几乎是他心中的唯一慰藉了。明明他没有做任何错事,对方却反而离他远去,他无法接受这样的道理。于是,他几乎像个孩子似得闹着脾气开口:
“为什么不像小时候那样叫我沧汰了?”
突然被点破故意作称呼区分的艾丽卡的脸因为羞耻变得通红,她没想到山崎会提起这件事,这让故作成熟的她感到一阵尴尬。
“我……那、那样很没礼貌。”
她的辩解十分苍白,在这位看得清事理的老先生面前是毫无作用的。
“可我不会觉得没礼貌。为什么劳森也不这么叫了呢?这样会不会让我们之间显得太生分了?”山崎说,这回,他试着让自己的口气更加真诚,他没想让艾丽卡在谈话中感到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我们…长大了?”
说完这句话,艾丽卡悄悄抬起脑袋观察山崎的反应,对方的脸上似乎堆满了无奈。
“你介意我把灯关掉吗?”山崎问。
“没关系的。”
艾丽卡刚说完,整个胶囊舱中的灯光就消失了,黑暗一时布满她的视线,只有脚边的灯带还带着微弱的蓝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宁静。
“艾丽卡,看看窗外。”
艾丽卡顺着山崎的指示往身侧的窗户外看去,不知不觉,所有的金属结构与人工造物都在身后悄然隐去,只剩下毫无保留的、浩瀚无边的宇宙将她连同这个小小的舱体一同拥抱。
这是一种足以剥夺呼吸的壮美。
胶囊观测舱的舷窗外,星辰像是被凝固在黑天鹅绒上的钻石,永恒而冰冷。数不清的繁星几乎要铺满黑色的幕布,闪闪发光的,让她想起手制礼服之所以会用这种布料的缘由:人对星空的热爱是从古至今的。
无数光年外的星光在她的眼中闪烁,汇成了一条浩瀚磅礴、横贯视野的银河光带。它们并非整齐地闪烁,而是有层次地、密集地铺陈开来,有的明亮如钻石,有的微弱如尘埃,凝聚成一片冰冷的火焰,在本应是一片漆黑的地方寂静地燃烧。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期刊上刊登的、来自宇宙的真实照片,当时由于相机的曝光问题,艾丽卡总能看见蔚蓝色星球的背景后是黑洞洞一片的茫茫宇宙,那里什么都没有。她在一段时间内都觉得星空是这样的颜色,直到某天山崎带他们去观测夏天的流星雨。
“山崎先生,你还记得小时候带我和劳森一起去观测流星雨的事吗?”
记忆里的那个夏夜,就连山间的空气有点儿温热,弥漫着树叶与泥土被阳光晒过一整天后的芬芳。
“是你被劳森故意丢在森林里的那次吗?”山崎突然说。
“不,不是的——他还干过这事吗?”
这混蛋劳森!
“你忘记了?那次你太小了,最后在草丛里哭累到睡着了,所以可能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吧。”
山崎还记得当时是冬天,因为难得遇到很适合看星星的天气,他带着两个孩子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下午开始登山。去的山是个不算高的小山坡,用车往返,看完星星就回家。想着是个队孩子不错的课外活动,单独带两个孩子出来的他好不容易架好天文望远镜后,才发现艾丽卡不见了。当时他真的是急疯了,天变得越来越黑,一个才小学一年级的小女孩万一在山里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和特瑞斯和爱丽丝交待?更重要的是艾丽卡会留下相当糟糕的回忆,这绝不是什么有意思的玩笑。
话是这么说,山崎没有数落劳森,而是一边安慰着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而慌张哭泣的劳森,一边让他顺着他的记忆重新指路。还好最后劳森凭借着他惊人的空间感找到了艾丽卡,而艾丽卡也恰巧乖乖地留在原地没有走,才最终没有酿成大祸。
“回头我一定要找他算账!”艾丽卡咬牙切齿地说,看来她也想起来了。
“不对,我们是在说流星雨的事!是爸爸和妈妈吵架的那次!”
哦,那一次?
那次是大家一起出动,特瑞斯与爱丽丝不用说肯定到场了,正休假的陆航宇和薰也在,就连恰巧回日本一趟的药屋一家都来了。除了看流星雨外,还顺便办了一个小小的露营活动。大家在山顶的露营地搭了帐篷,还一起做了咖喱吃。
那对脾气其实并不好的夫妇因为什么原因吵架已经记不清了,总之众目睽睽下吵得很凶,因为谁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没人敢上去劝架,就连最喜欢当和事佬的陆航宇都因为跟不上他们连珠炮一样的英文对骂而不知所措,只能劝大家先吃饭。饭后,两人都沉默不语,谁也看不惯谁,两个本该和父母待在一个帐篷的孩子只好暂时到薰身边避难。
就算山崎铺开带来的旧毯子,招呼所有人坐下一起看看山下的夜景,那对夫妇也各自躲在树后没买账。
直到一道阴亮的细线毫无征兆地撕开了深邃的夜幕,第一颗流星从他们执拗着不愿意交汇的视线角落划过天际,迅速出现又瞬间消亡,他们才突然一同望着天空。接着,仿佛拉开了表演的序幕,流星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宝蓝色的之中。它们划过不同的轨迹,有的明亮持久,有的暗淡短促。
就好像流星实现了艾丽卡希望父母和好的愿望一样,不知不觉间,父母的手又重新牵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