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就这里靠边停一下就行。”车子辅一停稳,黎谬加便拉开车门,“麻烦再开下后备箱,谢谢。”
倪璟和她身旁那只大大的黄色Crush行李箱已经等在家楼下。
“宝,路上有点堵,晚了三分钟。”黎谬加解释道。
“真是受够了你这个J人,十五分钟以内都不叫迟到,ok?”倪璟藏在墨镜后的眼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立即出声堵住黎谬加的嘴,目光却快速落在易佯身上打量了几眼。他正接过行李箱利落地放进后备箱,随即拉开车门示意她们入座。
车内流淌着低回的古典乐,一时无人说话。黎谬加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是倪璟的消息。
「目测评估:攻击性收敛,注意力锚点在你。初步通过。」
黎谬加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指尖微动,「小嘴巴.jpg」。
机场人群熙攘,广播声此起彼伏。陪倪璟办完托运后,易佯率先开口:“要不先去吃点什么垫个肚子?”
黎谬加转头看向倪璟,用眼神询问。
“不啦。我的登机时间快到了,你们去吃吧。”倪璟握着登机牌和护照,用力地拥抱了一下黎谬加,在她耳边用极快极低的声音嘱咐道:“照顾好自己,宝。不准硬撑,随时电话。”
然后她松开黎谬加,看向易佯。
“这位传说中的易同学,”那语气轻松得像在玩笑,眼神却带着犀利,“我家这位呢,理性起来像个运行完美的AI,轴起来又让人想敲开她脑袋看看回路。现在,这个「重启我家谬谬并防止她过载」的系统维护与安全运维任务,我可就正式移交给你了。”
随后她的语气里又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认真:“任务指标很简单,她得好好的。要是让我发现运维失败…不好意思,意大利离英国也不远,我随时打飞的来找你算账。”
黎谬加无奈:“璟璟…”
易佯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神色。他听得极其认真,就像是在聆听一项最重要的项目简报,他揽住黎谬加的肩,感受着她肩头的分量,目光对上倪璟的视线,郑重地、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放心。我的运维水平,专业对口。”
倪璟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最后朝黎谬加挥了挥手。
…
重回牛津后的日子是近乎疯狂的工作补位,黎谬加的邮箱被未读邮件塞爆,办公桌上待审的论文和合作者留下的便签堆积成山。她像一台被输入了终极指令的精密机器,泡一杯浓度极高的黑咖啡,戴上降噪耳机,整个世界便只剩下屏幕上的公式和脑海中构建的模型。
易佯也同样的陷入忙碌。他们仿佛两颗进入各自预定轨道的行星,围绕着学术和科研的恒星公转,规律、高速,又沉默。
然而,规律中总有温柔的变量。
有时是下午两三点,阳光透过实验室古老的窗棂在走廊石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黎谬加刚从一连串复杂的模拟计算中抬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实验室,想要透口气时,便会看到易佯。
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背靠着冰冷的墙面,手里拿着两杯拿铁,或者一份夹着奇怪馅料的腐国三明治,在她走近时将属于她的那份递过去。
“进度如何?”他偶尔会这样问,带着让黎谬加沉溺其中的RP口音,就像她同样深爱的英国雨天落进古老学院的回廊。
“35%。”她答,接过温热的咖啡杯,指尖传来恰好的暖意。
“那可得加油了,Dr.Bonnie。”
短暂的十分钟,有时甚至可能更短。他们并肩站着,分享着同一片空气和同一段静谧。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心照不宣的能量补给时间。
深夜,黎谬加回到自己冷清的公寓,常常在洗漱后收到阿姨和陪护人员发来的冗长信息,事无巨细地汇报着沈美萍一天的情绪、饮食、偶尔指桑骂槐的抱怨以及就医情况。她会认真的逐字读完,然后摁灭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闭上眼。每当感觉到一种深彻的疲惫从骨髓里渗出来时,她有会点亮手机,向他发去一句“晚安”。
她从不与易佯讨论这些,这是她必须独自背负的十字架。
「晚安。」 —— 你看,无需表达,他总能重新将她拽出这片黑暗。
黎谬加不知道的是,易佯或许比她更能清晰看透她的挣扎。他在天气app上添加了上海,偶尔借着早安的问候不经意地提起:“上海今天大幅降温,记得在家庭群里提醒一下阿姨,添件厚外套。”
黎谬加会“嗯”一声,然后拿起手机执行这项指令。好像这个简单又困难的动作,因他而变得不再那么艰难和窒息。
因为忙碌,他们的大部分联络都落在了手机屏幕上跳跃的文字里。交流简洁,甚至有些碎片化。
这天下午黎谬加正处于攻克一个公式演算的关键时刻,手机被调成了静音,反扣在桌角,她沉浸在由公式构成的心流世界里。理论物理很酷,它对世界的影响相当间接,但这或许正是黎谬加为什么如此热爱它的原因,有边界、有距离。
当她终于在傍晚时分拖着几乎僵直的脊椎和过度使用的脑子从那片数字海洋中浮上岸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她这才想起易佯,拿起手机,解锁。
屏幕被来自他的信息淹没。
15:07 「在实验室?」
15:20 一个未接通的视频请求
15:33 「牛津这天气真像个喜怒无常的小孩,刚才还阳光普照,现在又阴了。」
16:15 「忙完了吗?(附一张路边遇到的、形状极其怪异,像只发怒章鱼的云朵照片)」
16:28 「BLACKWILL's进了批新书,有你提过的那本《忧郁的解析》。」
17:01 「晚上想吃什么?我发现一家新开的黎巴嫩菜,评价说他们的鹰嘴豆泥像哲学一样深邃。(附谷歌地图精确链接)」
17:40 一个未接通的视频请求
17:45 一个未接通的视频请求
黎谬加一条条看下来,眉头微微蹙起。这不像平日的易佯。看似琐碎的日常分享,天气、云、书、晚餐…没有一件是真正紧急的事,但串联起来,却形成了一种清晰的、不稳定的频率。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无处安放的精力,每一句都像是在顾左右而言它的粉饰。尤其是那些未接通的视频请求,这在他身上极少发生。
她立刻回拨过去。
听筒里传来悠长的等待音,一声,两声…直到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一种模糊的预感和愧疚缠上她的心脏,她没有再打,只是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暗下去 —— 她好像一直在享受着他的陪伴和支撑。
几个小时后,当她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手机屏幕才终于再次亮起。
易佯:「刚去夜跑了。」
黎谬加看着这短短几个字,又抬眼看了看公寓的窗外 —— 细密的雨点正无声地敲打着玻璃窗,在路灯映照下划过一道道银丝。
夜跑?在牛津冬季的冷雨里?
—— 他转躁了。那股她曾在罗马目睹过,充满毁灭性魅力的能量,正在他体内苏醒、奔涌试图寻找一个突破口。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黎谬加放下手机,快步走向衣柜取了几件衣服扔进行李箱。洗漱包,舍曲林,还有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椅背,上面还搭着前几天回家时因为怕她冷而批在她身上穿回来的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柔软的触感还残留着一丝他常用的雪松香根草的气息。她认真的折叠,轻轻地将它卷起,稳妥地放在了行李箱衣物的最上方。最后,她环顾四周,又将那本她正在看、易佯也曾表示过兴趣的《悲伤的物理学》也放了进去。
“咔哒”一声,她扣上行李箱的拉链,整个过程不到十五分钟。她拉起行李箱的拉杆,穿上外套,拿起钥匙和手机,没有丝毫迟疑地走出了公寓。
这不是一次心血来潮的拜访,这是一次精准的支援行动。
拖着大大的行李箱,黎谬加站在易佯公寓的门外。入夜的牛津寂静无声,只有雨滴落在石板路上的细微声响。
她抬起手准备按响门铃,门却被先一步拉开。
易佯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几秒的愣神过后,他尴尬地解释道:“我…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是准备再下去跑几圈吧?”黎谬加毫不留情地戳穿。
易佯摸了摸后脑勺,一时语塞。这才看到她身旁的行李箱,他明显愣住了,瞳孔微缩。
“你…”
黎谬加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她平静地拉起行李箱绕过他身侧进门,自然地仿佛只是下班回家。
“我来监督你履行运维职责。”她将行李箱靠墙放好,然后才回头看他,“另外,你的借口很烂,骗骗差生就得了。”
易佯愣在门口看着她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那双本就明亮眼睛正在爆闪。
没有追问“你是不是转躁了”,没有流露出任何怜悯或恐惧,她只是用行动告诉他 —— 我知道你正在经历什么,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