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栩是个傻子,字面意思。
智力弱化,段有沉带段栩巡查过很多医院,什么儿童医院,脑部检察院,神经科都表示无能为力。
至此段有沉也表示很内疚,觉得欠段栩很多。
看到段栩幼小身影时,他总能呆愣很久。
因为十七岁,很像他曾经的段栩,总是在出丑时跟着别人一起哄堂大笑。
跟风笑的人是段栩,被嘲笑的人也是段栩。
段栩不懂段有沉的情绪,在他认知里:笑代表开心,哭代表难过,皱眉代表生气。别人对段栩的挑弄,他总能傻呵呵的回应,因为段栩脑子里没有冗杂的情绪。
但这样段有沉好像会不开心,他总是在段栩笑呵呵的时候皱眉站在远处,淬了毒的目光直直扫视眼前一切。
段栩也不懂段有沉为什么生气,却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汲着靴子小步拥进炽热怀抱,用他昂贵的西服擦脸,傻兮兮喊“哥哥”
很奇怪,外表总是冷硬生气都面无表情的段有沉,怀抱总是那么令人缱绻依赖。
段有沉回神垂头,看到段栩那一刻,眼神中阴郁一扫而空,换上一贯如常的面无表情。
宽大的手掌,温柔的揉了揉段栩头顶问他玩的累不累,有没有想回家,有没有饿着,玩了什么游戏,这些琐碎平常的问题。
段栩一一回答后,段有沉又把矛头转向那几个被保镖围在中央的人,问他们是朋友吗?
他说话时,低沉的嗓音连贯胸腔随之震动。使段栩深埋在结实饱满胸膛上的脸微微发痒。
段有沉应该是刚应酬完,身着黑色领边嵌银的高定西装,外搭一件肉色风衣。淡淡烟草混合香水味裹在身上,段栩觉得难闻却不舍挣脱。
就着他的怀抱,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要说朋友,段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从小到大,他一没爹疼,娘又早早见背,五个哥哥心情好时或许还能讨到吃食,心情不好别说吃食,霍尔多的食都不会分给他,还会被蓄意报复关进厕所。
另外霍尔多是家中段夫人的宝贝泰迪,段栩很少有机会能碰见它,唯几次在花园还是段家花园太大,段夫人吃撑围着花园多绕了一圈,才被他碰见。
段夫人先是被窝聚在草坪中央的段栩吓一跳,脑轱辘转半天也没想明白是谁,以为是哪位仆人秉公携带孩子,皱眉撸着泰迪的毛斜眼问仆人才知道——
这是那位胆大爬床还自以为是的小三生的傻儿子。
要不是这个小插曲在段家段栩活的比连狗都不如。
嗯,之后也不如。
母亲走后,只有偶然回家一趟的段有沉对他正眼相待过。被扔掉后也是被段有沉捡回去记在名下继续养着,至于为什么他不懂,更不敢揣测,很早之前他怕段有沉。
段有沉一贯握钢笔的手微微加重力道,臂膀显露肌肉,指尖穿过细碎炫满泥土的乌发。在段栩第三次鼓腮,准备宁愿憋死,也不闻这混杂臭味的心态中。
“啊——”一声,后脑勺被遏制住,射线紊乱,晕头晃脑对上一双像深渊凝视已久,不会因任何因素感染情绪的眼眸。
段有沉注视他迷茫的眼,凉薄启唇,声音低沉:“饼干呢?”
他视线转移段栩瘦削的腰间,寒风吹起,他脏乱单薄长袖的衣摆鼓起小山峰。一眼向下能看见白雪后颈,有些突出的肩胛骨,纤得段有沉单手能环一圈的后腰。
又没穿外套,段有沉狭长,外眼角上挑的眼眸微微眯起,黑宝石西装夹在阳光下闪烁亮光。
段栩身体弱,在段家时,活的人不人鬼不鬼,被接段有沉捡回去后,费尽千辛万苦才让他长点肉。如今却因为家政阿姨身体不适,段有沉脱不开身又怕段栩无聊松口允许他独自前往小花园玩。
没想到来接人的时候能看到这令他不悦的一幕。段有沉做事有底线,做人有责任心,当初说要养段栩,可不是一时兴起就想随便玩玩。
他也没空玩。
段有沉皱眉用衣服把段栩裹更紧。从外观,只能看见被骨大手背掩护在后的颈间和高定皮鞋中间那双蠢蠢欲动的靴子。
段栩像是被他严肃表情呵到,啊啊...半天在反应过来,手探出风衣缝隙哆嗦往后指,磕磕巴巴:“他们要吃…就…”
就给他们了。
身后那些小孩浑身一僵,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面向段有沉,被拥进怀里的段栩,和身后那群身高马大,肱二头肌有自己脑袋那么壮的墨镜保镖,闷嘴不敢吭声。
谁知道那么好欺负的傻子背景这么大呀!
先前找他索要饼干的时候也是自愿给的好不好!
根本就没有欺负这一说!至少…从中得益者是这么认为。
段有沉心里了然,一把抱起段栩,锃亮的私人定制黑底皮鞋碾过枯叶,直径走向停柱公园门口的宾利慕尚。
跟在身后剽悍的保镖,顶着能夹死两个段栩的雄厚胸肌,上前弯腰,恭敬打开后座门。
段有沉停在车前,手一松。段栩顺从弓着身,吭哧吭哧往里坐爬。以光速规矩坐好,乖乖等哥哥进来。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段栩用余光瞄半天不见有动静。
扭了扭僵硬如麻的身体,延伸细长胳膊,俯身趴到坐垫,脸颊挤变形往外一瞅——
不远处,男人肩宽腿长,半身靠公园门立牌边。垂放身侧手,苍白修长,两指掐着香烟,燃尽一半烟灰坠坠往石地上落。
段有沉敛下神色,漫不经心听一旁保镖汇报。
距离太远,段栩身子扭成蛆都听不见,右小腿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动就抽筋,发麻又有些痛。
呜...只好憋着气,固定趴在原位,用他觉得有效的方式试图减轻小腿疼痛。
段有沉掀起眼皮,随意将烟往石柱摁,留下深印,淡声:“事后联系我助理就好。”
话毕,用没掐烟的那只手,郑重其事拍了拍保镖结实的肩膀:“辛苦,带小弟们去酒楼搓一顿,事后我报销。”
丰满的肌肉随震动顺势抖两下,李平老实抠抠后脑勺,嘿嘿一笑:“ 谢谢老板,不辛苦都小事,我们拿钱办事您就放宽心!”
段有沉应声,面部肌肉努力拉扯勾唇,但不知是因为天生冷脸,还是冷风太大导致表情僵硬——
总之把壮如牛魔,净身高一米**的李平吓一抖,把好临时配戴的墨镜,匆匆忙忙离开,边走嘴里还边嘀咕。
“文化人当久了跟鬼一样的,还是我们农村那边的人好啊...个个身强体壮。这城里人风吹久了嘴还直哆嗦...妈,我想回家。”
段有沉:“……”
冷风呼啸灌入领口。段有沉站原地沉默须臾,拢上大衣衣领,往前一段,抬手把烟头投如垃圾桶。
送那些小孩回家这件事,让李平做段有沉很放心。李平出自农村,面相凶悍内心却柔软,即忠实可靠,绝不二心,做事也有底线。留着以后给段栩办事也好。
想着,段有沉掏出手机,页面正巧弹出消息——
优秀助理AAA:「老板,监控记录找到了」
优秀助理AAA:「视频.jpg」
优秀助理AAA:「经核实,高清放大,已确定五位小孩都是该区用户。领头那位是今天刚与您定下饭局——何氏集团贺峰的独生子——贺利文,A市就读贵族高中。」
优秀助理AAA:「其他人员个人资料都以表格形式逐一发出,请您过目」
优秀助理AAA:「人员个人信息2024·623.xlsx」
段有沉点开聊天框往上滑,抿唇点开视频。
视频背景是以根深蒂固的老树开启,段栩身靠树干,双腿敞开,怀中抱个小包袱,正悠哉悠哉乘凉。
真傻,段有沉腹诽。
紧接着手动快进15秒——只见屏幕里赫然多出五个小孩背对监控...
“喂喂!”为首那位昂首叉腰,用限量版球鞋尖踢段栩裤腿,趾高气昂一副大爷模样,“你谁啊!干嘛占我们贺少爷位置,快滚开。”
“听到没?快醒醒啊……喂!”大少爷应该是娇生惯养,每说一句就用足球鞋尖踢一下,生怕染指某种脏污。
原本还在熟睡当中的段栩“唔”一声,手扶树干温吞起身。
“本来想坐一会就回家的,怎么睡着了?”段栩揉揉眼尾,自顾自想,“可能是阳光照到身上暖烘烘,太舒服了吧。”
又像是想起什么,急忙低头。绵羊小包斜挎身上,乌黑豆豆眼还挂着枯叶。见小包还在,他松口气拍拍胸口。
段有沉出门前特地叮嘱过,小包可以弄脏,不能弄丢。包里有小饼干肚子饿了可以吃。但段栩没饿,只是有点想回家。
他拍拍小包,低头打算悄无声息从五人缝隙缩出去时,却被人一把抓住后衣领,猛往后一拽。
惯性使段栩脑袋一仰,倒在地上。刺眼阳光照在眼睫上,他不适应颤了颤,等再次睁开眼才看清眼前人。
段栩记性不好,注意力也只会集中在自己世界,怕稍有分心,就会忘记当下要做的重要事情,也怕别人干扰他情绪,原因为他不仅傻,还有心里病。
段有沉曾经带他检查过,他长时间没与人正常交流,因而导致有些自闭症,常常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回不过神。
领头的那个人满身贵气,插腰斜眼高高在上瞅他。贺利文一个身为家中独生子,被众星捧月长大,从来没被谁无视过。
今天,这个看起来像傻子的人居然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娱自乐,关键还假装听不见他讲话,害在小弟面前出丑。
李利文朝段栩羞愤喊道:“喂,你没看到这里还有人吗?”
段栩甩了甩脑袋,把面部沾上的口水还了回去,晕晕晃晃盯着眼前人,傻傻把眼睛睁到两倍大,歉意开口:“抱歉,我不是故意占你们位置,我不知道。”
声音从视频渗透,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晰缓慢,像刚学会咿咿呀呀的小动物。段有沉面色有些挂不住,攥着手机的手暗暗用力。
段栩是段家扔了又被他捡回来的孩子。作为段家长子,段有沉从小优良兼并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一板一眼严谨职守家规。
段家是富到流油,家中真·有矿的富三代。段父为人圆滑,处事狠厉。坐享其成了半辈子,安享晚年之际却琢磨着怎么把金钱带入自己粪土里,好让家中那几个不省心的私生儿子,都带着不可妄想的贪念和尿不湿滚蛋。
最后那老城凹陷下移的眼珠子一咕噜,在段有沉成年分出5%的财产给他,打着磨练的名义摆摆手让他自个出去闯,最好出息点,多赚点回来给他买棺材钱。
幻想很美好,现实却不太怜悯他。
段有沉拿着那5%的财产金去国外闯荡六年后,带着段总头衔万人追捧的杀回经济圈,自更门户,还顺便从被肥肉滋润三圈的段父身上扣回三两肉,证明段父的昏庸。
段父肉多脑子好,知道再不收网,别说棺材钱,这样下去,自身养了五十九年的肥肉都要连本带利息的被套走。
心下一横,隔日就派人请段有沉还家吃饭。
段父也不确定自己这出类拔萃的长子,是否愿意再次屈尊降贵回家,若无视邀请继续一意孤行。他只能忍痛割爱,大不了痛哭流涕一场,只带一半金库入土。
出乎意料,段有沉回信了,表明自己会准时到。这让段父长长长长呼出一口气,兴高采烈的把刚写好的协议一收,连带吃饭都就着红烧肉多吃了三碗。(注:原本吃三碗)
回家那天段有沉神情淡然。饭桌上挺着一张死鱼脸从头吃到尾,饭后又在段父格外殷勤的目光下,陪着去后花园消食,顺便看看他如何非奸即盗。
花园清香四溢,在段父第四次准备开口提建议时,梅树旁杂草堆蓦地一阵躁动,随后倏一声,伴随花香,阵阵风吹草动,一个看不清的褐色人影,软趴趴撞进段有沉怀里。
“啊...”
段有沉感受到小腹撞击,丝毫未被撼动。他知晓自己父亲是位不修边幅,喜欢到处沾花惹草的主。伸手稳住小孩身形。
小孩大概被撞的脑呆发蒙,身体摇摇晃晃,弹来弹去,感受到面前颀长身型如青松依旧岿然不动。
小孩捂着脑袋往上看,眼眶里蓄满水润——
对视视段有沉黑墨如深渊的瞳孔,微微波动,良久,糯糯打了个哭嗝。
后来的事情段有沉记不清了,他潜意识里不重要,非必要的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潜移默化在脑中消失。
他收回手机,仰头哈出一口浊气,转身的瞬间瞧见显眼的大脑袋露在车外。
“……”他走近敲了敲车沿,觉得有些好笑,开口时嘴角没动,“在干嘛?”
段栩正集中精力,努力捂着发痛的小腿尽量缓慢后缩,听见熟悉声音浑身猛的一抖,缓慢抬头。
身前冷风被挡住。入眼是咖啡色风衣敞开,显露两条又长又直被西装裤包裹的双腿。
段栩强忍许久疼痛骤然一松,沁带薄雾的眼神慢慢移动,留恋标记着没有丝毫波澜,让人莫名察觉偷偷愉悦的脸庞。
最终和那熟悉不能再熟悉,像柏林雾霭琢磨不透,映出自己狼狈倒影的乌眸目光焦距。
白雪皑皑,那一刻,段有沉察觉呼吸有瞬间停滞,冰封海底沉寂多年的心脏被微微撼动,海水灌进缝隙却不觉寒冷。
他不经意沉思。应该得心脏病了,改天通知助理挂号去身体复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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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