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终成仁 第2章 第 2 章

食物带来的满足感，最终在一次次支付失败中消耗殆尽。明明第一次支付时已经明白这家店铺不支持花呗，可她还是固执地尝试了四次。因为她也特别清楚自己没有任何余额，不管是哪里。

“怎么了？”收银的店员询问道。

“出了点问题。”花海海含糊道。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给弟弟发个信息，让他转。可这没有18块钱的处境……

“我来吧。”有个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你帮我算下，一共多少钱。”

“您的，加上她的，一共27。”店员说道。

犹豫之际花海海望过去，去看那帮她解围的人，男人面相干净柔和，白色衬衫齐整整地扎在修长笔挺的西装里，瞬间变得不再犹豫，她阻拦道:“不用了，我可以付。”

他转过头，温润地说道:“好了，走吧。”

“我会还你。”听到支付的声音，花海海毅然道，然后提起行李箱，跟着他走出包子店。

“加个微信吧。”店门外，男人首先道，“你这是要出门还是刚回来？”

花海海心中不屑面前的随意搭讪，放下手中的行李箱，从双肩包中摸出笔记本从后面翻开，拿笔准备倾听，急躁道:“我有男朋友，告诉我你的手机号，我过几天还你。”花海海并不认为这个帮她解围的人有好心，世界上没有莫名其妙的善意。

“你不是有手机吗？”男人疑惑完，又讲道，“告诉我你的，我给你打过去，这样更方便。”

花海海的心情已经不再平静，忧愤已经排山倒海起来，她尽量掩饰自己吼道:“不就18块钱吗？我不想跟你争执，快点告诉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继续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他没想到本来想象得老友相聚的和谐画面会失态到如此。

花海海意识到失态，自顾皱起眉头，坦诚道:“我只是不太想与你打交道。” 她一边收起笔记本一边慌忙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问题，这样，我找朋友转18块，现在就转给你。”

男人也产生了疑惑，为什么她不曾抬头看他一眼，不看他，又怎么能认出他呢？她的神态如此急促，看起来很不正常。

花海海掏出手机，显示没有网络，抬头瞥了一眼包子店，继续低头解释道:“你等我，我手机里没有卡，现在就装。”然后蹲下去，开始在双肩包翻找。

男人也蹲下来，声音有些黯淡:“花海海，算了。”

花海海听到自己名字，才终于抬起头来，不过也只是惊鸿一瞥，然后又低下头去:“你认识我？你是……”

男人回道:“认不出我吗？你仔细看看我。”

花海海不再想去看他，只说道:“认不出来了……你直接说吧。”

“我是尹希。”男人无奈答道，然后带着笑意继续说道，“你肯定记得我吧，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刚才，你一进店，我就认出你了，你的样子一点都没变，让我一下子想起来以前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花海海不是健忘的人，尹希，她是记得的，并且是深刻的。十几年未见，他的容貌和体态变化太多，没法一下子认出来。可惜她没法像他一样亲切。

“告诉我，你的手机号，我过几天把钱转给你。”花海海收起双肩包，站起来说道。“我可能会换手机号。”依旧不怎么跟他对视。

尹希不满地叫她:“花海海……”即便她不是他的同学，素未谋面，人群中的她，于他而言，同样是特别的，会夺他眼球的。未施粉黛，简简单单，现在已经没有不化妆的女孩子了。时光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确实有让他一瞬间梦回十几年前的感觉。经过短暂交谈，他已经确定，她本身存在很严重的问题。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他也没法束手旁观。“十几年未见，你……”

“对不起……”花海海深感歉意，但她不受控制地想回避他，在外人面前，她不用伪装一个正常人。

“天黑了，你准备去哪？”尹希问道。

“回家。”

“在哪？是不是还是那个地方？你准备怎么回去？你好像一点钱都没有。”

“我没功夫跟你闲谈，你忙你的，钱我会还你的。”面对他的问题，花海海又急躁起来，她只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那十八块钱上。

尹希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最终说道:“好吧，我的工作室就在这附近，有事可以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花海海接过名片，上面的几个字瞬间勾住了她的心弦: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她淡淡地问道:“你成了心理医生？”

“嗯。”

“贵吗？”花海海是下意识问得。

“价格还好。”尹希瞬间明白花海海想咨询他，但他怕如果他先说，会让她感觉不自在，只是简单回答。

“别转钱了，要不请我吃饭吧，看样子你刚从外地回来吧？我们真的有好多年没见了。”在他的记忆里，花海海是一个乐观的女孩子，特别爱笑，那时如果班级里有哈哈大笑的声音传来，一定是花海海的。

她不仅自己爱笑，而且还喜欢逗大家笑，笑得前仰后翻是她的常态，而且不分场合。

他亲身经历并且记忆深刻得就有三次，第一次是去语文老师办公室背诵课文，同行五六个人他在其中，背着背着她突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便被严厉的语文老师呵斥，她却笑得越来越厉害，最终被请出办公室才停下来，笑停了的她懊恼不已，毕竟没有人不怕整日板着脸的语文老师，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她突然的笑点竟是语文老师的表情，对那次他是莫名其妙的。

第二次是，因为上课讲话，他和花海海同被物理老师请出去训斥，训斥没几句，她又开始笑起来，物理老师见她不知好歹，又说了她几句，她却笑得更加厉害，眼眶里全是眼泪，他歪着头看花海海的笑模样，花海海正好看他，不知怎么的，他转过头去，低头看着物理老师的腿，突然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终物理老师无奈，只能把他俩请了回去，那时花海海还是物理课代表，学习成绩不错，物理老师只能看着她哭笑不得。

第三次，是印象最深刻的那一次。那天他跟花海海值日，周六只上半天课，全班大扫除后放学。不仅教室还有学校分配区域，老师刚好把他俩安排到礼堂拆沙发套交给校工清洗，午后的阳光斜斜洒洒地从礼堂的大窗户里倾斜下来，整个礼堂既空旷又温暖。一开始还是好好的，花海海还嘱咐他要小心拉链，把海绵拖出来的时候别把拉链撑坏了。海绵又大又硬，小心翼翼拆出来费不少力，为了防止破坏拉链，两个人决定一起行动，一个负责压缩海绵拽，另一个则去保护拉链。拆着拆着他们两个突然就笑得昏天暗地了。是花海海先开始笑的，她笑得忘乎所以，尹希一开始还不太懂，后来发现花海海每次用力拖拽海绵的时候就开始笑，也许笑是会传染的，他笑了一下，看一眼花海海，又笑了第二下，他也觉得把海绵拖拽出来的这个过程很好笑，然后无穷无止地笑下去，直到完成所有的拆卸工作。即便现在回忆起来，尹希都不禁咧开嘴笑起来，其实也是在很久远的以后，他才时常回忆起这个已杳无音讯地女孩，因为那个下午是他人生中记忆深刻又很美好的一个下午。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好的，我先走了。”花海海急匆匆离去。

尹希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人群和夜色中，心里只期盼着:你一定要来找我。

第二天她没有来。

第三天也没有来。

每天都期盼着，尹希等了很多天。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身无分文的花海海一个人提着行李走了近20公里的路才回到家。

那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村落，虽然夜色氤氲，但是熟悉的景色和场景不断地敲击着她的心弦。

山脉的形状，微醺的香气，让她不能自拔，往事不断在她眼前闪现。乡村的夜路，空无一人，些许恐怖，不过她觉得有人会更加恐怖。

她驰骋在山间，在田野间奔跑嬉笑，下雨天乌云低沉，抬手似乎就能摸到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像是肃穆的交响乐，让所有人都闭上眼睛。

那个花海海不知在何时已经死去了。

仔细算算，花海海大概有三年没有回家。

凌晨四点到家，她的钥匙已然打不开大门，虽然有门楼，但大门锁偶尔也还是会经受风雨，很容易生锈。锁已被陆陆换过几次。陆陆离家不远，一年回家个五六次为祖先上坟，从不在家住，他工作的宿舍住起来更舒服。花海海推开老房子的屋门，尘封的霉气扑面而来，拉上闸，打开灯，肆无忌惮地在尘土飞扬的床上躺下来，久违的安心让她的心定了定。

除了供桌和地上陆陆祭祀留下的些许物品，一切都是她上次离家收拾的模样。她很爱打扫家里的卫生，有次打电话，陆陆还半开玩笑说，打扫得太过干净整齐让他有点不敢住，怕弄乱了。

两三个小时后，花海海便起来打扫房间，家中无人，所有物品上都堆积了一层尘土，全部需要擦拭清洗。柜子的碗碟她上回离家时清洗一遍，擦干又晾干才归置起来，不过她还是又洗了一遍。忙碌两天才结束。

这两天里，她卖了一些塑料瓶子和一些旧日书籍，勉强凑付了两餐。

第三天花海海卖掉了两部旧手机，把一张整钞存到卡里，加了尹希的微信，把钱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