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猛地泼在脸上,梁雨秋一个激灵,从深沉的昏迷中被强行拽回意识。
刺骨的寒意让她剧烈咳嗽起来,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
入眼依旧是昏暗的光线以及坚硬的石壁,身下铺着薄薄一层稻草,手腕上沉重的镣铐并未解除,稍微一动就哗啦作响,时刻提醒着她仍是西厂阶下囚。
“唔……”
梁雨秋发出压抑的呜咽,恐惧再次攫住了心脏,让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
她差点就死了。
那个人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他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用那些可怕的刑具将她撕碎。
为什么最后停下了?她记得自己晕了过去,然后……就被扔到了这里?
“厂公饶命,我不是逆党……”梁雨秋蜷缩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里低声啜泣。
就在她沉浸于恐惧无法自拔时,牢房外再次传来了那道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跳上。
梁雨秋霎时僵住,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来了……他又来了!是不是后悔了,要来继续用刑?
脚步声在牢门前停下,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线。
透过模糊的泪眼,梁雨秋看到他负手立在门外,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梁雨秋立刻爬起来跪好,连声求饶:“厂公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什么都不知道,那稿子是别人给我的!求厂公开恩!”
宁沉霄并未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的视线在脖颈处停留,那抹暗红色的蝴蝶胎记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那时的彻骨寒冷和绝望几乎要再次将他吞噬。
当年那个给予他希望的小姑娘,此刻就跪在他的面前,成了他掌中可以随意捏死的囚犯。
命运,真是讽刺。
宁沉霄心底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但他知道,他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至少,不能死得这么轻易,这么毫无价值。
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温度,还带着点不耐烦:“吵什么,咱家还没聋。”
梁雨秋的哭求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恐惧地看着他,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宁沉霄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语气淡漠:“瞧着倒是有几分机灵劲儿,可惜没用在正道上。”
梁雨秋不敢接话,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咱家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按律处置,谋逆大罪,凌迟处死,诛九族。”
梁雨秋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小人选第二个!选第二个!”
宁沉霄唇角微勾,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二是留在西厂做事,戴罪立功。”
进西厂……做太监?!
梁雨秋如遭雷击,瞬间被更大的恐慌淹没。
她是女子啊!进了西厂,身份一旦暴露,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且……而且那是西厂啊!人间活地狱!
“厂公不可!小的、小的粗手笨脚,恐难当此任!求厂公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立刻离开京城,永不回来!”她急得口不择言。
宁沉霄霎时沉了面色:“哦?你的意思是……宁愿被处死,也不愿给西厂办事?看来,是对朝廷心怀怨怼啊。”
“没有!小的不敢,小的愿意!愿意!”梁雨秋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改口。
进西厂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少现在不会死,拒绝可就是当场毙命!
“哼,算你识相。”宁沉霄似乎满意了,嘴角勾起些许弧度。
他当然知道她在怕什么,女扮男装混入西厂,无疑是羊入虎口。但他就是要她怕,要她提心吊胆,要她时时刻刻活在他的掌控之下。
这比直接杀了她,似乎有趣得多。
至于报恩?他宁沉霄早就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好人了。那点温暖,他记得,但这恩情该如何报,得按他的方式来。
“高琛。”宁沉霄侧头,对着阴影处唤了一声。
一个穿着暗青色曳撒的男子应声出现,躬身道:“厂公有何吩咐?”
宁沉霄用下巴点了点牢里的梁雨秋,道:“这小子瞧着还算伶俐,杂役处不是缺人么?不必净身,带下去教教规矩,往后就在厂里听用。”
厂公亲自过问一个小囚犯的去留已是罕见,竟还直接安排进西厂?
高琛心中讶异,但面上丝毫不显,立刻应道:“是,属下明白。”
宁沉霄又瞥了一眼神情恍惚的梁雨秋,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去。
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牢门被打开,高琛冷硬的声音响起:“出来。”
梁雨秋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镣铐踉踉跄跄走出牢门。绝处逢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软。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间阴冷的囚牢,仿佛做了场噩梦。
她,梁雨秋,女扮男装,欠了一屁股赌债的逃犯,如今竟要进入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厂,做一名……太监。
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高琛解开了她的镣铐,动作算不上温柔。冰冷的金属离开皮肤,留下一圈红痕。
“跟我走。少说话,多看,多学。厂里规矩大,冲撞了哪位公公或档头,谁也保不住你。”
梁雨秋瑟缩了一下,低眉顺眼地跟上,声音细若蚊蚋:“……是,多谢大人。”
走在阴冷潮湿的廊道里,梁雨秋忍不住摸了摸脖颈处。刚才那位厂公的目光,似乎在那里停留了片刻。
她甩甩头,不敢深想。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少,要先在这吃人的西厂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