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世子赵珩,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风流人物。
家世显赫,容貌俊美,性情洒脱,是无数世家千金的春闺梦里人。他自己也乐得游戏人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自以为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绝不会为哪个女子真正驻足。
直到他在东厂提督陈陟的婚宴上,遇见了那个叫琳琅的姑娘。
那日,她作为梦苔的娘家人,穿着一身极其夺目的红裙,云鬓高耸,簪着朵碗口大的牡丹,与她明媚灼人的容貌相得益彰。
她不像其他女眷那般矜持含蓄,而是言笑晏晏,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与周遭略显拘谨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像是一团烈火,瞬间吸引了厅内所有男子的目光。
赵珩只觉眼前一亮,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些发痒。
他见过太多美人,温婉的、清冷的、娇艳的,却从未见过这般……鲜活肆意的,仿佛灼人的烈焰,亦如带刺的牡丹。
他端起酒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
“这位姑娘瞧着面生,可是督公夫人的姐妹?”他摆出自认为最风流倜傥的笑容,声音也放得温和有礼。
琳琅闻声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里没有寻常女子见到他时的羞涩或惊艳,反而带着几分审视和玩味。
只见她红唇一勾,道:“是又如何?”
“在下赵珩,家父镇北王。”他自我介绍,随即发出邀请,“今日宴席热闹,姑娘一人独饮岂不无趣?不知可否赏脸,与在下共饮一杯?”
琳琅闻言,轻笑出声。那笑声如同玉珠落盘,清脆又带着一丝撩人的媚意。
她非但没有拒绝,反而主动凑近了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世子爷可知我是谁?就敢邀我喝酒?”
赵珩一怔,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心猿意马,面上却维持着风度:“愿闻其详。”
她红唇几乎贴到他耳廓上,吐出的话语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么可是从江南来的妓子,世子爷尊贵,就不怕我这身份污了您的清誉?”
赵珩确实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明媚张扬,甚至带着几分傲气的女子,竟有如此不堪的出身。然而,看着那双带着挑衅和自嘲的眼睛,他心底那点惊讶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兴趣取代。
他赵珩何时在乎过世俗的眼光?
他随即笑了起来,笑容比之前更加灿烂,甚至带着几分痞气:“有何不敢?姑娘是督公夫人的姐妹,便是贵客。一杯水酒,谈何污誉?莫非姑娘不敢喝?”
琳琅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激将法?好呀,既然世子爷盛情,奴家自然不会拒绝。”
她顺手从经过的侍从托盘里取过两杯酒,将其中一杯塞进赵珩手里,挑眉道:“一杯怎么够?要喝,就喝个痛快!”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赵珩的预料。
他本以为只是寻常的**饮酒,却没想到琳琅酒量极佳,且花样百出。行酒令,猜枚,投壶,她样样精通,甚至比他这个常年混迹酒场的纨绔玩得还溜。
赵珩不知不觉就被灌得晕头转向,等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浑身湿透地躺在东湖边,头疼欲裂。而那个罪魁祸首正蹲在一旁,拿着根狗尾巴草戳他的脸,笑得花枝乱颤。
“世子爷,这湖水够醒神么?”
赵珩何曾受过如此捉弄,当即就要发作。可他挣扎着坐起身,琳琅却拍拍手站起来,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东厂番役道:“这位世子爷吃醉了酒,意图调戏督公夫人的姐妹,言行很是不端。你们几个,看着办吧。”
于是,尊贵的镇北王世子,就被以调戏民女为由头,请进了东厂专门关押轻犯的地牢,蹲了整整一夜。
狭窄的房间,硬板床,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赵珩抱着膝盖,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刑讯拷问声,内心充满了屈辱和难以置信。
他居然被一个妓子给耍了,还把他送进了东厂大牢!这要是传出去,他赵珩的脸往哪儿搁?
第二天上午,就在他咬牙切齿地想着出去后怎么报复那个女人时,牢门打开了。琳琅依旧穿着那身耀眼的红裙,倚在门框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呀,世子爷,这东厂的牢房睡得可还习惯?还要与奴家一同风流么?”
赵珩黑着脸站起来,咬牙道:“风不动了,只剩下流!”
琳琅闻言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驱散了牢房里的阴郁。
她扔给赵珩一个精致的小酒壶:“走吧,请你喝酒,就当给你压压惊,赔个不是。”
赵珩接过酒壶,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毫无顾忌的女子,满腔怒火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女人,简直是个妖精!
后来他才知道,琳琅不仅是梦苔情同姐妹的故人,更是陈陟亲自派人从江南接来,并出资帮她盘下城中一座小楼经营乐坊的老板娘。
她聪明、泼辣、爱财如命,嘴上从不吃亏,却又极其重情重义。将乐坊打理得有声有色,三教九流的人都给她几分面子。
赵珩那颗自以为不会为谁跳动的心,彻底沦陷了,他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追求之路。
他送珠宝首饰,琳琅照单全收,然后转头就卖了换成银票。送宅邸田产、地契房契,她看过就扔还给他,说“太大,打扫起来麻烦”。他学着话本里的才子,写酸溜溜的情诗,她看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世子爷还是适合耍刀弄枪,这文墨事还是算了吧”。
他甚至当着众多狐朋狗友的面,无比郑重地剖白真心。琳琅却只是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俏声道:“这真心么最是虚无缥缈,也最不值钱,世子爷还是留给那些闺秀们吧。”
半年时间,赵珩使尽了浑身解数,碰了无数钉子,却越挫越勇。身边的朋友都笑他踢到了铁板,他却甘之如饴。
直到那日,一群泼皮无赖在乐坊闹事,言语间对琳琅多有不敬,甚至还想动手动脚。混乱中,为首那人竟掏出了匕首,直直刺向琳琅后背。
赵珩想也没想,猛地将她推开,自己硬生生挡下。
伤口颇深,鲜血直流,琳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扶住赵珩,对着闻讯赶来的东厂番役厉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搀着他去了医馆,又亲自守在他床前整整三天三夜。
赵珩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疲惫却满是担忧的眉眼。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第一句话竟是:“本世子现在……够值钱了么?能换你一颗真心了么?”
琳琅的眼圈瞬间就红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却带着哽咽:“不值钱!笨死了!谁要你替我挡刀!”
赵珩却笑了,虽然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也努力伸出手握住她的,轻轻放上了心口:“那……你要不要?虽然不值钱,但是热的。”
琳琅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赵珩以为她又要说出什么戳心窝子的话来。
最终,她低下头,轻轻地在他缠着纱布的伤口上吻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钻入他耳中:“……要。”
后来,赵珩从一个喝醉的东厂番役口中得知,那天闹事的泼皮,其实早就被琳琅摸清了底细,故意用言语相激,才以至于拔刀见血。
换句话说,他这位英雄,全是那美人一手塑造的。
他气得把她堵在乐坊后院的墙上,手臂撑在她两侧,咬牙切齿:“好你个琳琅!连苦肉计都用上了,你连本世子都算计?!”
琳琅被他困于方寸之间,却丝毫不惧,反而眨了眨那双妩媚的大眼睛,理直气壮道:“不然呢?你这人花花肠子那么多,不下剂猛药,怎么肯乖乖就范呀?”
赵珩:“……我真是服了你了!”
他气得想笑,又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琳琅笑着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一个吻,声音又软又媚:“服就对了。赵珩,这辈子,你就乖乖栽在我琳琅手里吧。”
赵珩认命地叹了口气,垂首加深了这个吻。
栽就栽了吧,反正,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这朵带刺的牡丹,他终究还是摘到了手里,做鬼亦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