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蛊成欢 第78章 十字街头（三）

阿弃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吹了声口哨：“这女人不错，居然和颜三打了个平手。她就是唐竹梧？”

“不错，‘美人银针’唐竹梧。”

“美人银针？”

花错解释道：“一是说她人美，二是因她所用暗器乃货真价实的银针，所以绰号美人银针。她是唐门二房旁枝出身，能在嫡庶等级极为森严的唐门脱颖而出，和唐门这一辈风头最盛的唐容和唐卿，代表唐门在江湖上行走，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只不过，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和宫四爷传出那种风流情事呢？”

“这我哪知？”阿弃兴致缺缺道，“不过这天下，英雄爱美人，爱的不一定是美人之人，也仅可能是美人之美。而美人爱英雄，爱的也可能就是英雄所拥有的权、势、财……不过你说的宫四爷，是眠花宫那位宫戬？”

“不错。”

阿弃目光闪动：“那有机会，倒是要跟这位老当益壮的四爷讨教讨教。”

花错‘哦’了一声，好奇问道：“宫四爷掌眠花宫钱帛，武学并不出众，你找他讨教什么？”

阿弃一本正经道：“一树梨花压海棠，你不好奇？”

花错脸上的神情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形容，好半响，他才憋出一句：“怎么，你也准备六十老翁娶新妇吗？”

“……”阿弃见话锋不对，忙直起身，用手一指花靥春楼前斗得正欢的两名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小爷，颜三要是把唐竹梧重伤于此，这自在盟和唐门的梁子，是不是就算结下了？”

花错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目光却落在一位斜靠着花靥春大门，檀香团扇轻摇的女子身上，他微眯起眼道：“你觉得酩酊派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

阿弃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也得看酩酊派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正这么说的时候，握香台十字街头终于出现了一人。

这人甫一出现，轻摇团扇的女人，也就是花靥春的管事娘子李玳，就风情万种地动了起来，几步移到颜戟身边，柔情千万地一笑道：“二公子，唐小六爷，两位小娘子来花靥春，本是小店的光采。如今让两位小娘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确实是小店失礼于人，招待不周了。但既知是误会，还要如此大动干戈，这传出去，也有损两位小娘子折节谦恭，尊礼重义的名声吧？不如让她们先行住手吧？”

她看颜戟和唐容都神情冷淡，手中团扇往街尾一指，轻声道：“来的那位，玉蘅姑姑院里的逍遥鬼，逢春。”说完，她浅浅纳个万福，正准备告退，就听颜戟道，“管事娘子既然来示好，倒不如说说，挑起舍妹和唐姑娘冲突的，到底是谁。”

“这个……二公子，并非我刻意隐瞒，实在是，我也不知。”

站在颜戟身侧十几步开外的唐容，扭头看了李玳一眼，冷笑一声道：“在你的店里出的事，一推三不知……你的胆子可比戚巳大多了。”

他眼里冒出的寒意让李玳瞬间退了一步，苦笑道：“小六爷，唐姑娘和三小姐前后脚进的小店，又同时看上了店里的凌空飞凤红玉金簪，可那簪子早已售出，是有主之物。不过因不小心染上了血迹，加上簪子的金片上压有极为繁缛的纹饰，其主人才将簪子送回来清理。我跟两位小娘子解释了一遍，此事本揭过了，谁知……”

李玳颇为难地看一眼唐容。

后者只一个字：“讲。”

她才微微一欠身，斟酌了下道：“谁知唐姑娘突然出声，说‘头挽髻，脸抹粉，这男不男，女不女，居然也配称什么江湖绮女子’，她这话一说完，颜三小姐恼了，回敬了一句‘当着你这位日日**，夜夜图欢，以色侍人的唐门旁支，确实没人当得起绮女子’，后面就……”李玳事无巨细回道，“马上就是我们小公子的周睟礼，这几日小店生意实在不错，再加上那人模仿两位小娘子的声音……”她咬重了后面的发音，“简直一模一样，等我将事情摸排清楚，两位小娘子已被他一通谵言妄语挑起了肝火，劝不住了。”

颜戟和唐容一人一句问道：“你说那人模仿她二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人是男是女？相貌如何？”

李玳抚了抚鬓上斜插的海棠花，款款道：“两位爷，小店是正经做娘子买卖的，我也不会武功，两位爷问的这些，我是真不清楚。”

颜戟皱眉道：“舍妹和唐姑娘都非初入江湖，最初还有可能被言辞相激，怒火消了自然看得清诡计。我刚进店时，看到唐小六爷已拉着唐姑娘准备走了，你的人跟舍妹说了什么，激得她不管不顾又去找唐姑娘麻烦？”

“二公子，那不是我们的人。”

“不是你们的人？”

“不是我们的人，应当也不是青冥里的人。”李玳想了想，很肯定道，“那位姑娘是跟三小姐一起进来的，我还以为是三小姐的朋友。”

“哦，对了，她似乎确实和三小姐认识。”

“何以见得？”

“我看到三小姐和她交谈了几句啊。”李玳很惊讶地道，“其余的，可能要问三小姐了，但她确实不是我们店的人。”

颜戟听完，下意识往唐容看去，正巧对方也刚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无声传递了一个讯息。

——有人要挑自在盟和唐门相争。

只不过，自在盟地处江南，唐门则雄踞蜀中，一东一西，两地相隔几千里，横跨整个疆域。平日里，两派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既不深交，也无龃龉，是什么人，会处心积虑的想要挑起两者争斗呢？

又或者，他们挑起两者争斗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呢？

那今日，他们到底是冲着自在盟来的？还是冲着唐门来的？他们在酩酊派的地盘搞事情，酩酊派是否知晓？又是什么态度？这次的周粹礼有没有可能是个陷阱？那他们后续可能会有什么动作？他们如此明目张胆拿自在盟或者唐门当刀，倚仗的是什么？又或者，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对方其实是冲着酩酊派来的？那是单纯闹点事，给酩酊派找不自在？还是涉及到了酩酊派目前最敏感的权力之争？但他们挑拨自在盟和唐门争斗，是想浑水摸鱼？还是……

“权斗……”颜戟低喃一声，脑海中忽然闪过此次离岛之际，他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自在盟盟主，正道魁首颜文涛跟他的一段对话。

那是在高达十几丈的天一楼最高一层，第九层。

锦灯簇簇，繁星满天。

颜文涛于夜风一阵紧一阵中，慢慢捋着那一把美髯，对他谆谆教导：“你此去酩酊派，务必谨言慎行，仅代为父转达添丁之喜，不可与谁私交过深，不可随意站队表态，可记住了？”

“景休记下了，只是父亲，为何要如此谨慎行事？”

“酩酊派三沈的内斗，恐怕就要在这次周粹礼结束了。”颜文涛负手望着这天上人间的繁星爝火，突然问道，“你觉得酩酊派从长江三十六水道一个不起眼的小帮会，短短几年，就有取代日渐式微的长江四大家族，一统三十六水道，号令东南两海之势。靠的是什么？”

“上次家宴，父亲和几位叔伯在枕星阁闲谈，儿子曾听您评价酩酊三杰，您说沈莳商文才武功兼备，为人胸襟宽阔，也肯周贫衅寡，但豪爽有余机变不足，且自命风流，很容易栽在女色情事上。沈莳清虽然放浪形骸，纵情酒色，但此人惯于应酬，随高就低，心狠贪残，深藏不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而沈略，您最不喜欢沈略，您当时评价他‘行狠心污，天生反骨’……景休觉得，酩酊派能走到今日，离开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行。沈莳商识义利，尚义气，豪爽慷慨，招揽了一大群能人进酩酊派，这是人。沈莳清擅钻营，上能周旋于官府各司各署，下能经商图存，广敛钱财，这是利。至于沈略，恐怕就是那个献计献策之人。不过……”他悠悠吟道，“酩酊有三杰，以‘金络勾陈横琴望，说事不离沈踏香’的沈大管家为最。由此可见，沈略在酩酊派的声望，就算比不上沈莳商，但至少在沈莳清之上。”

“但景休觉得，沈略从两年前开始，就长居京师，偶尔才回青冥里，他就不怕自己在酩酊派的基业，被一点点吞食吗？毕竟他虽然也姓沈，但其实和沈氏兄弟，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景休大胆猜测，沈略在京师，确切说，在章相那边经营人脉所获得的，必定比在青冥里固守基业要吸引他。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比酒色财气更能吸引人的，不外乎权、势！换句话说，沈略有鸿图大志，但志不在青冥里，也不在东南两海。”

颜文涛目有激赏之色。他在教导子侄一事上，向来慈严相济，从来不会一味训诫，反而更喜欢循循善诱，因势利导：“不错，那你觉得，酩酊派目前最大的危机又是什么？”

“危机？酩酊派目前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但长江四大家族早已名存实亡，若真要说危机……”颜戟沉思半响，突然像想通了其中关窍，双眉一扬，急切道，“父亲，您说的酩酊派最大危机，是不是就是眠花宫温南荇逃亡漠北一事引发的……？”

“不错。”颜文涛捋着那一把美髯，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