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不知为何,离二人足足几十步之遥的赵荣扬声喊道:“花郎君!这边这边!”
等花错脚步一顿,三两步折返至他身侧后,赵荣看了看面色发白发寒的花错,又偷瞄一眼好整以暇,悠悠忽忽跟在他身后的温却邪,心中警铃莫名大作。
他暗道一声‘苦也’,忙不迭道:“温侯爷,花郎君,裴少东家就住在这边的临时厢房。”又一看天色,补充道,“这个时辰,裴少东家应该已经起了,我进去唤他出来。”
花错冷然道:“不必。”
而后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踪迹。
温却邪看似跟在他身后,但一脸淡定从容,毫无亦步亦趋之感。甚至还心情甚好地冲赵荣一颔首,懒洋洋道:“你先退下吧。”
赵荣马上意会过来,弯腰一礼,恭声道:“在下就候在廊庑口,侯爷有事高呼一声即可。”
温却邪点点头,脚步不停往里行去。谁知刚走出几步,就听到‘哐当’一声剧烈的撞击声,与之同时响起的,除了一声女子的尖叫,还有一个男子的怒叱:“你谁啊!怎么随随便便乱闯别人的房间!”
他眉尖一动,脸上扬起一丝兴味。
——看来有好戏。
等他徐徐行至被花错一脚踢开房门的客房门口,斜眼一瞟,果见房中太师椅上,一女子赤身露体跨坐在一男子身上,两人明显正行**之事。
而且因为两人几乎**,花错那一脚又实在突兀,一时间,两人竟连遮掩都没办法遮掩。
温却邪哑然失笑。
他在游廊口就听到了此处的**情浓声,依花错的功力,若不是因为刚才一事,心绪不宁,情绪大乱,断然不至于完全没听到,一脚踢断了他人好事。
——而让他如此失态,甚至失智的……
一时间,温却邪的心情好极了。
他横跨一步,挡在两方之间,淡淡道:“穿好衣服,本侯有话要问。”
话毕,就将险险反应过来的花错一把拉出了房间。
“小爷,这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断人好事,也是会让人断子绝孙的。”温却邪故意火上浇油,“什么事让小爷恼火成这样,连本侯在后面想追都追不上?”
——你放屁!
花错几乎骂出声。
但抬眼一眼温却邪那张风情韵色都占尽的脸,眉眼含笑,笑里藏春,一股郁气结在喉口,上不上,下不下,到嘴的骂声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在下生性粗鲁,让侯爷见笑了。”花错眉宇一紧,负气拱了拱手,“只是心急想问一些事情,若是有开罪你们无右楼之处,还望海涵!”
温却邪轻笑一声:“你也知道无右楼现在是本侯的,那濠梁酒庄就是本侯的产业,裴三元就是本侯的人,你急什么呢?”
花错也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人又跑不了,何必急于一时呢?
那么冲动,连基本的理智都不见了。
——那还不是因为温却邪那无耻之徒!
这个答案在脑中倏然出现的时候,花错觉得自己绝对有大病。
他脸色煞白,突然在门上锤了一下:“好了没有!”
温却邪见好就收,也不再故意激怒他,只悠悠道:“花小爷,既知他是本侯的人,稍后下手轻点。”
花错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要严刑逼供?”
温却邪眨眨眼:“难道不是?”
花错的火气又上来了:“我没李若书和钱无闷那癖好!”
温却邪微‘哦’了一声。
原本还想调笑几句,可看他一副强忍不耐,又不愿对着自己发泄,但整张脸脱离了日常薄寒寡情的神色,显得犹如酒醺双颊,愈发活色生香的样子,内心如爬了千千万万只蚂蚁,一时痒,一时酥,一时麻,一时又微微疼。
他绕着花错转了一圈,兴味盎然又慢条斯理道:“年纪不大,火气很大。长得很好,脾气太臭!你这样,可是会把意中人吓跑的!”
花错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声道:“那温侯要跑吗?”
温却邪好整以暇:“本侯为何要跑?”
“侯爷不一直说自己是在下的内人吗?”花错恍然道,“原来是在下误解了。在下一直以为温侯口中的内人是意中人呢。”
温却邪轻‘啊’一声,假装自言自语般低喃道:“原来花小爷这般伶牙俐齿啊。”
花错对这种毫无意义的唇枪舌剑简直烦透了。
好在这时,屋内响起一道战战兢兢的声音:“不,不知侯爷找,找小人,有何事要问?”
“不是本侯,是花郎君。”温却邪正施施然要跨入屋内,却被花错一扯胳膊,用力之大,几乎让他飞跌而出。
温却邪疑惑:“怎么了?”
花错冷声道:“不必进去。”
然后也不等温却邪表态,直截了当问道:“明州鄞县那批酒工呢,我要见他们。”
裴三元诧然:“他们回杭州了啊,郎君若要见……”
“裴少东家!”花错的耐心似已到了极致,嗓音被他不自觉压低了一些,好像带了点轻柔,听在温却邪耳中,诱人极了。
但裴三元听着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却莫名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他看一眼容色如霜的花错,又看一眼拢着袖,斜靠着墙站在花错身后,眉眼带笑的安君侯,内心突然有好多疑问。
——他刚才自称本侯,如今整个逍遥岛,也就一个人能自称本侯了。所以这就是自己的新主子,安君侯?
——这个郎君,好像是之前在码头见过的。
——他们俩一起来,为什么不是安君侯发问,而是这位安君侯口中的‘花郎君’发问呢?
——所以,这俩人是什么关系?
——这位花郎君刚才好像很粗鲁地拽了安君侯一把,但安君侯也没生气,反而好声好气询问,嗯……
——既然不是仇人关系,看着也蛮亲密,那他直接问安君侯不就好了?可他不问安君侯,特意跑来问自己,呃……
——当着新主子的面,自己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呢。
裴三元在一种茫然不知,无所适从的状态下,飞速思考了一番,才挑挑拣拣道:“花郎君,那个在下虽然瞎眼,但是在下身边也是有人的。那批酒工,是……吩咐在下带上岛的。但他们上岛之后,去了哪里,要做什么,在下是真的一无所知。你不如问,问……”
他这边崩溃,其实花错也很懊恼。
因为他发现,自己今天有多离谱。
明明是自己误会了温却邪,口无遮拦把人惹火了,对方说几句混账话,自己怎么那么忍不住呢?这是其一。
温却邪这人平日就爱说诨话,气头上更是不管不顾,自己明明早知道他的性子,怎么还会因为对方几句诨话就肝火大旺,一而再再而三乱了分寸?这是其二。
最后更是连武者最基本的敏感都丢了,在他人**的时候,直接破门而入,简直不可理喻!这是其三。
原本温却邪就答应了带他来找阿笑他们,他直接等着不就好了?如今因为和温却邪怄气,把自己搞到了这种尴尴尬尬的境地。反观温却邪……
花错垂目盯着自己的脚尖。
仿佛那里灿若三春,繁花正艳。
他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被温却邪牵着情绪走。
一个人如果会被另一个人的情绪所影响,甚至所左右,那么这另一个人,对这个人来说,必然是很重要的。
这可以有两种情况。比如一个人极度厌恶另一个人,那么当另一个人或悲伤或欢快或愤怒时,这个人则会获得截然相反的感受。
而另一种情况,是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他开心自己就也开心,他难受自己也会跟着难受。会患得患失,会自怨自艾。会因为对方误会自己而愤怒、悲伤,会因为对方对自己的感情有所回馈而开心、欣喜。七情六欲好像都跟对方维系在了一起,情海茫茫,一如树藤相依,鸳鸯相守。但人世荣枯,有情就会生欲,**难舍,人就容易被情、被欲所累。
一如他今日这般。
所以他是因为喜欢上了温却邪,才会那么容易被对方所影响?
因为喜欢他,甚至对他有了**,所以在对方点自己嘴巴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到的居然就是那档子事?而后又因为对方话里话外的戏弄,让他羞恼不堪,才会方寸大乱?甚至还和温却邪怄上了气?
那温却邪呢?
他好像在刻意引导自己的情绪。最明显的,他在第一次发怒后,明明已被安抚,但后面他又特意说出那些诨话,像是在刻意激怒,又像是在故意撩拨,也像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就像一头凶兽,慢慢伸出自己的触角,一点一点渗透进自己的天地,就为了最后一口一口吞掉他一般。
——是这样吗?
花错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偏生在此时,温却邪突然出奇平静问道:“想明白了吗?”
花错一惊,倏然抬眼。
温却邪把脸往前一送,好似满心好奇,又问一遍:“在想什么呢?想得都走神了?”
花错突然一伸手。
他那白皙修长,屈指成春,好看到要人命的手指在温却邪脸上轻轻一触,就急急缩了回去。快得连温却邪想去捏都来不及。而后,一双黑白分明,眼底浮花的漂亮眼睛,突然涌上一层落寞,秋欲尽而意不尽般:“温却邪,若是哪一天,你我背道而驰,而我又下不了手杀你,你应该感谢自己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