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蛊成欢 第132章 第 132 章

巳中，水秋千比赛正式开始。

只不过开赛前的大典并不十分隆重，仅由孙二郎代表孙家简单点香祭虚空，诵祭文，昭告完天地后就匆匆结束了。

家主孙一得甚至都没出现。

但这并不影响场中众人的兴致，毕竟大家是来宴饮游玩的，又不是来听那冗长枯燥的祭文的，因此当孙二郎宣读祭文礼毕，祭台上一阵钟鼓齐鸣，笙萧迭奏后，一艘特制的三层花船悠悠向池中荡去。

不大一会，西池乐声陡作，筝竽琵琶，笙箫玉笛，一曲霓裳羽衣，极妙音之盛。而花船最高处，就是一座玲珑精致的小舞台。此时正有十八位梅花体态，杨柳腰肢的舞女，身着吴绫舞衣，正随着乐声，歌衫舞扇：忽如穿花蝴蝶，忽作孤飞彩鸾；忽翘袖上拂，忽娇折纤腰……其舞态之翩跹，舞姿之婀娜，当真不是飞燕却胜似飞燕！而为了配合她们的舞蹈，舞台四周高达五六丈的长竿顶上，不时还有花瓣洒落，一时间，彩衣盘旋花雨，天女云下飞舞，直把众人看得齐声喝采。

而这些舞伎中，最出彩的却要数被众星拱月围在正中，一位色如芙蓉，罗衣叠雪，正高揭珠喉，边舞边弹边唱的歌伎。

随着花船上的歌舞渐入佳境，围在正殿、回廊、岸边、其他花船上观看的众人好似疯了一般，一时间，吼声，欢呼声，喝彩声……数十里外可闻。

“好！”

“妙哉妙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好一个勾魂荡魄十八舞，好一首悦耳快心一人歌！！”

“琴言小娘子，吾心悦之！！！”

“琴言！琴言！琴言！！！”

温却邪托着下巴坐在水心殿临湖倚槛，陈设煊烂的观赛台雅阁中，一副体倦身慵，毫无精神头的样子。

明明四周那么喧闹，莺歌燕舞，人声鼎沸。

人人都在笑，人人都在闹。

只有他，好像被一种无着无落的情绪笼罩着。

越喧闹，显得他越是伶仃孤寂。

温却邪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他斜眼看了看身侧紧捏拳头，满脸涨红，情绪高涨的高和气，突然问道：“你很喜欢听？”

“这个……”高和气忙垂首答道，“侯爷见谅，属下懈怠了。”

温却邪又看一眼花船上的歌舞，懒慵慵问道：“很好看吗？”

高和气不得不答：“好看。”

“很好听吗？”

“好听。”

温却邪轻‘唔’了一声，那么多人叫好，想必是好看的。

但他仍不解问道：“好看在哪里？不就是几个小娘子扭来扭去吗？”

主子问了，高和气不敢不答：“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这舞蹈当得起这个评价！”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温却邪把这八个字细细咀嚼一阵，才嗤笑一声道，“本侯倒觉得，也就花小爷耍枪之时，才当得起这个评价。”

“……”

高和气深深垂下了头。

好在温却邪又问道：“对了，他们口中的琴言小娘子，是什么人？”

“回侯爷，这琴言小娘子，是华鬘仙舍的当家班头，也是去年的水戏花魁。生的倾国倾城，还能歌善舞，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所不精。”高和气详细解释道，“最主要的，她年方二八，现在还是个清倌儿。华鬘仙舍的华娘子准备在五月初五给她举办竞价□□的争标宴，届时，怕是整个杭州城的风流公子都会去。”

“高大掌柜，看着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种争标宴，三十六条花柳巷几乎每月都会有，属下得空也会去凑个热闹。”高和气呵呵一笑，“只不过，这种一掷千金的场合，属下也就真的凑个热闹。”

温却邪看着场中丽人，沉吟一阵，问道：“你刚才说她的争标宴，是什么时候？”

“五月初五，端午节。”高和气偷看他一眼，笑道，“不过侯爷若是看上了她，那这什么争标宴也就不必开了，属下让华娘子把人送过来就是。”

他这话，正好被操作着轮椅进来的花佳人听到。小娘子睁着一双和花错很像又不那么像的漂亮眼睛，一脸纯良地问道：“高掌柜要把谁送过来啊？”

对着这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玉净花明的脸，高和气心头一慌，瞬间结巴：“我……我……”

温却邪忽道：“高掌柜想把那个琴言送给本侯。”

“没，没有！”高和气看着脸上笑容又清又灵如名花独秀，但双眼一片漠然的花佳人，不知为何，心底的恐慌犹如活了一般，在疯狂尖叫，他吞了口口水，“小，小娘子，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温却邪悠悠问道：“高掌柜不是说，若是本侯看上了，就让华娘子把人送过来吗？”

“属下……”高和气几乎没挑起来，“那个琴言脸大如盘，嘴唇太厚，嘴角下拗，鼻头过大，鼻梁下榻，眼睛太小，而且无神，此等庸脂俗粉，怎配伺候侯爷！”

温却邪：“……”

花佳人：“……”

最后还是花佳人轻笑一声：“温侯真不厚道，看把高大掌柜给吓得！”她对着高和气微一颔首，“高掌柜，可否问几个问题？”

高和气抹了抹额上冷汗，整衣敛容道：“小娘子请问。”

花佳人问道：“你刚才说琴言是去年的水戏花魁？那她今年怎么不参加了？”

高和气道：“每年的水戏魁首，都要为下一届登场献艺，因此一般都不会连着参加两届的。”

花佳人轻‘哦’一声，继续问道：“那这个水秋千，具体是怎么比赛的？”

“这个啊，比赛规则倒也挺简单。”高和气看花佳人言笑晏晏，心底的恐慌压下去少许，认真解释道，“整个比赛一共比三轮。”

“第一轮，三十六条画船分六组，每组六人进行比赛。每组的前三名共十八人进入第二轮比赛。第二轮也分六组，每组三人，每组的第一名进入第三轮比赛。第三轮则分三组，每组二人，最后胜出前三名。至于这前三名的名次，是根据他们之前的得分累计相加的，最后得分最高那位就是魁首。”

花佳人再次问道：“那每组的前几名都是怎么评出来的？”

高和气回道：“据说每年水戏节前，州衙那边会邀请一批官吏、世族、学子、文士、儒商等组成五十一人的评定组，并且在现场随机挑选五十白丁，每人得红、紫、黄三色绢花一朵……”

“无聊。”温却邪歪靠在椅子上，托着下巴，垂着眼皮，一副快睡着了的样子，冷冷淡淡道，“这些人一天到晚没正事做吗？一个破比赛还搞那么多噱头。”

花佳人狐疑问道：“侯爷不喜欢看？”

温却邪眼皮一抬，大惑不解：“你也喜欢看？”

他看花佳人点点头，更为不解，“有什么好看的？有你阿兄好看吗？”又扭头看向高和气，语气很不满，“不是说开始了吗？怎么还在唱啊跳的？”

高和气怯怯道：“侯爷，已经开始了。”

温却邪马上起身。

果然，波光漾碧，清清潋潋，犹如一面镜子一般的西池中，已经一字排开了六艘画船。每艘画船中部都竖着高高的秋千，船头船尾均挂有匾额，上书参赛方身份，还各有四名摇橹的船工，还分别有一位敲锣、一位打鼓的乐工。

画船因是上林春的船产，所以整齐一律，统一了制式和颜色。

但船工、乐工以及表演水秋千的伎人的服饰，则是参赛方自行决定的。

为了吸引一众看客的目光，各参赛方更是卯足了劲变出花样来，有扮八仙过海的，有作龙子龙女的，有在素色绸缎上用金银丝线合绣百蝶争春的，有穿孔雀毛所制羽衣的，更多的则是将百花穿在了身上，主打一个花团锦簇，万花竞秀。这其中，甚至还有统一道士装扮的，众人一打听，居然是由货真价实的道士组成的清虚道观队。

一时，围观众人纷纷调侃起这支贪恋十丈红尘，甚不正经的道士队伍来。

但看在观赛雅阁的温却邪眼中，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情景。

“清虚道观队？”温却邪听着高和气的介绍轻笑一声，整个人亦显得精神不少，“你看那些船工和乐工，一个个站得四平八稳，沉稳如钟，好似双脚黏在船板上一样。这扎马步的功夫，至少苦练了二三十年吧。”

花佳人问道：“江湖中人？”

温却邪补充道：“身手不错的江湖人。”

“道观……”花佳人沉吟一阵，“会是无右楼柳云装的人吗？”

“不是。”温却邪摇摇头，“柳云装的流云观只收女弟子，这是其一。柳云装一身舞技名动天下，以舞为武的‘老莱戏’更是独步江湖，所以为人很自傲自负，她若要参赛，只会用流云观的名号，不会另用什么清虚道观，这是其二。”

“其三呢？”

“其三就是，你看那面鼓。”

“那是……”花佳人审视一番，不确定道，“那是五色流云蝙蝠吗？”

“不错。**堂的流云蝙蝠。”

“会不会是巧合？”

“一处是巧合，处处就绝对不会是巧合。”

“处处？”花佳人很有些讶异，眯着眼仔细看去。

此时，正好轮到乙字组的画船上场。排在乙字三号的，正是清虚道观队。只听一声鼓响，身着上林春弟子服的侍从去浮栈桩下解了缆绳，而充当船工的八名道士，则整齐划一的荡起船桨，道观的画船，便悠悠向烟波浩渺间行去。

道士们头戴混元巾，玄缎灯笼裤，身着用金线绣着流云纹的黑色紧身上衣，但衣袖均高高挽起，动作间小臂上的肌肉贲张，身体随着锣鼓声有节奏的律动着。和上衣同色的腰带斜斜打了个蜻蜓结儿，垂下的一端，偶尔会因湖风吹动，露出里面不起眼的流云蝙蝠绣纹。

花佳人静静看了半响，才喃喃道，“**堂不是一向在京师活动吗？怎么会来了杭州？”

温却邪沉静道：“之前在青冥里，本侯曾收到消息，京师武林变天，**堂的梅不谢，杀了黑白相的老爷子。”

花佳人的惊讶溢于言表：“梅不谢杀了黑白相的宗主，这怎么可能？”

温却邪只淡淡道：“本侯也不信。”

“可是就算梅不谢真的杀了老爷子，和他们派人参加水秋千比赛能有什么关系？”花佳人略一思索就发现了违和之处，“一个是江湖争斗，一个是杭州城内，惠及百姓的一件赏心悦事，两者可谓风马牛不相及。难不成，**堂千里迢迢，从京师赶来杭州，就为了抢无右楼的生意？”

她随即一思索，又摇摇头道，“不过，我倒是听说，无右楼每年承办这个水戏节，倒真赚得盆满钵满。别看前三名的奖励丰厚，但和他们所赚取的相比较，简直九牛一毛。”

温却邪笑笑：“那不如说来听听。”

花佳人莞尔，有点可笑之意：“等下高掌柜回来，侯爷直接问他不就好了。我所知道的，也都是他告诉我的。”她转而诡诡一笑，打趣道，“不过不得不承认，侯爷确实好眼力，难怪我阿兄会夸你英明神武。”

温却邪横睨了她一眼：“别学你阿兄那油嘴滑舌样。”

“我，我阿兄？油嘴滑舌？？？”花佳人听了这话，实在太过震惊，无意识重复了一遍之后她就发现，在某些时刻，温却邪的脑回路有点异于常人，所以她毫不思索，问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问题，“我阿兄只对侯爷油嘴滑舌，侯爷喜欢吗？”

然后不出所料，温却邪的脸色可谓春**荡，欢意无穷。

他嘴角一翘，手腕一转，一个脑崩儿作虚落在花佳人头上：“嘴甜的本事，一脉相承。”而后才继续看向池中，问道，“我们的船在第几组？”

刚亲自领着几名拎朱漆硬木食盒的堂倌回来，此刻正指挥他们将盒中茶点一一置于案上的高和气忙回道：“丙字三号。下一组就是了。”

“侯爷……”高和气正准备伺候温却邪用食，对方已挥了挥手，亲自斟了盏茶，并端了一碟凝脂雪片糕，放至花佳人面前，“你阿兄……”他突然顿了顿，才继续若无其事道，“你阿兄说你喜欢吃江南的糕点，你尝尝这个雪片糕……”他看对方依言吃了一口，才兴致勃勃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比皋涂镇的好吃？”

花佳人很平静：“好吃。”

温却邪眉眼一喜，又自然而然问道：“胡不归有一道鱼片粥，虽然比不上小小饭庄的荼糜粥，但胜在它是把用刚出水的新鲜鲫鱼和去皮去骨的生鸡肉一起炖煮的，格外鲜美，要不要来一碗？”

花佳人喜孜孜道：“好啊。”

等接过年轻安君侯亲自盛的鱼片粥，美美吃了几口，才莞尔一笑道，“可是温侯，这些都是我爱吃的，不是我阿兄爱吃的呢。”

温却邪很是纯真无邪地眨了眨眼：“你们兄妹口味相差很大吗？本侯是说……”他清清嗓子，很认真问道，“难不成你阿兄就只喜欢吃辣？那为何上次的荼糜粥，他能喝那么一大碗？”

“这个问题啊……”花佳人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道，“侯爷应当自己问我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