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蛊成欢 第13章 眠花宫（三）

递炤山今日很热闹。

从山脚到山顶，一路可见各色装扮的队伍。

有的统一着装用着一样的武器配饰，有的锦衣华服，有的粗布麻衣，有的众星拱月，有的千里独行，但只要在江湖上闯荡行走的，就会发现这些都是如今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帮派组织或豪杰人物，甚至有一些在朝势力。他们行色匆忙，来自四面八方，只有一个目的：来恭贺武林新秀，名门新贵温却邪，入主眠花宫，承袭侯位。

尽管他们中绝大多数连温却邪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清楚。

但江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可以没有独步天下的武功，翻云覆雨的财力，遍布四海八荒的人脉；也可以没有纵控朝政的权力，震响朝野的声望，搅弄时局的谋略。但只要懂得审时度势，及时表态，这天风海雨，诡谲莫测的江湖就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就像现在，他们人还在路途，礼却已进宫门。

雾浓霜重，露滴松柏芳树。

又见三点两点细柳斜风，春寒乱暖絮。

这天赶赴眠花宫的江湖人士都觉寒轻贴体，风霜满袖。唯独人群中两个执辔缓行，面若冠玉的贵介公子哥，完全没有春寒料峭中走马山径的苦寒，反而有种一脚踏入十丈红尘，初涉碧落繁华的亢奋。

“二哥，快看，那不是昆仑的三清道长吗？想不到他老人家都出关赶来了。加上刚才过去的唐门，青城，酩酊派乐苑大掌柜……哇，排的上号的都来了！那个温却邪，江湖传言他弑父杀兄，凌霸长嫂，荒唐□□，千里斩草除根是真的吗？听说无右楼的萧晚归也在眠花宫做客，她真的有传言中那么美吗？你说这次**堂会派谁来？……”

“你一下子那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你哪个呢。”

“嗯，就先说说温却邪吧。昨晚在酒肆，我听江湖同道叫他九天揽星，玄衣温侯，他很喜欢穿黑色衣服吗？还有，他真那么丧心病狂，弑父杀兄，凌霸长嫂不止，连他兄长那尚未足月的孩子都要斩草除根啊？”

“你个鬼精灵，怎么还好奇人家穿什么衣服？其实要真说起来，江湖上见过温却邪真面目的人，还真的寥寥无几。至于弑父杀兄，凌霸长嫂？哈……传言不可尽信呢。”

“难道，二哥想说江湖上以卖消息为生的‘乌林鸱鸮’贩卖的消息不实？”

“你知道替温南荇生下孩子的是谁吗？”

“谁啊？”

“是艳冠金陵，花颜玉骨的楼家大小姐楼挽烟。而这位楼家大小姐的另一个身份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她是温南荇同父异母的弟弟，温家二爷温却邪的未婚妻！”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温南荇的母亲是熙州世家之女宋敛容，温柔娴静，知书达理。但她一直希望才高八斗又放荡不羁的温壅能出将入相，匡扶社稷，因此二人多有嫌隙。后来，温壅遇见了‘子午散云剑’杜易衡，并认识了杜妻景微霜。杜易衡是个不解风情无关风月的用剑奇才，而景微霜，却是个惊才绝艳，月恨花愁，花却有情人薄幸的大美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而美人大都爱英雄。杜易衡是奇才，但他不是英雄。最后温杜二人递炤一战，杜易衡远走他乡，从此不见踪迹。而温壅，或者是因为于心有愧，到最后就算拼着一死也不愿使出揽星剑法。不过好在景微霜危急关头赶到，救了温壅一命，但这三人，却从此江湖陌路，永不再见了。后来，景微霜生下一子，就是温却邪，并在他九岁时被接回了眠花宫。此时温南荇正好十六成丁，各路英雄拜贺，温壅的挚友金陵楼崇阳也携一对儿女前来贺喜。正是在那天，温南荇撞见了粉妆玉琢的楼挽烟，而温楼两家联为姻亲，把七岁的楼挽烟许配给了二子温却邪。”

“啊，居然是这样啊。那后来楼挽烟为温南荇生下孩子，岂不是……”

“哎，昔日良宵成佳节，疑是阴差阳错，谁曾想千金一诺？此情悠悠竟为何？只好向天涯问过客：镜中花，水中月……造化弄人啊。”

“……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他向无右楼买诛杀令的借口啊，那毕竟是他兄长唯一仅存的骨肉！”

“无右楼的诛杀令是谁买的，现在是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但不管真相如何，温南荇一死，温却邪要收服大公子旧部，控制全局，昌大宫威，短时间内绝非易事。要知道，当初眠花宫因为他们兄弟分成了两派。执掌财力的宫四爷和绣衣使掌宫人段三叔可是温南荇那一派的中流砥柱。所以，这段时间，眠花宫必定内斗不断，这对和‘黑白相’、‘**堂’三分天下的无右楼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如果能趁机吞掉眠花宫，其势力便可陡然变大，打破那三足鼎立的僵局。”

“眠花宫只是死了一个大公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斗垮。”

“嘿嘿，你忘了那个无右楼绝色萧晚归吗？温南荇对楼挽烟念兹在兹，无时或忘的日子，也曾纵情声色，醉眠京洛烟尘地，他便是在那时遇上了萧晚归。只可惜，温南荇给了萧晚归一个浪子的柔情，给不了他一个男人和伴侣的深情。依萧晚归的性子，对不起她的男人向来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听乌林鸱鸮传出的消息，温南荇逃亡于漠北，便是萧晚归布的局。近日又突现于此，让人很难猜测她的立意。但不管是大公子旧部要为主报仇，或者借势造势，趁机夺权，还是如今的温侯爷要掌控全局，萧晚归无论站在那一边，均会是不二强助。而对无右楼来说，眠花宫局势越乱，势力越不能整合，道上从此多事，它便越有机会壮大。”

“那难道黑白相和**堂会任由无右楼坐大吗？”

“当然不会。”

“其实大家都知道，如今的江湖，白道以逍遥岛自在盟为尊，黑/道则以黑白相、**堂、无右楼为首。这其中，**堂明为在野势力，其实倚靠刑部，为天子卖命，偶尔也在官家的眼皮底下替那些权官贵胄办办扫除异己，欺正凌善的营生。再加上朝堂凶险，犹胜江湖，**堂要倚靠权贵生存，一行事那就是屠门绝户，斩草除根，手上没点绝活还真难以在**堂立足。因此黑白两道江湖绿林，轻易不愿招惹他们。而无右楼则只问钱财，不问出处。但凡能赚钱的买卖，明抢暗劫、杀人越货，他们都接。能生财的道，天下商行，水路漕运，娼妓淫业、勾栏赌场……都有他们的人。因此，若论财力，无右楼算得上黑/道魁首，但论武力，就不及**堂了。”

“那黑白相呢？”

“那恐怕是当今武林最神秘也最让人捉摸不透的组织了。”

“没人知道它由何人创立，建于何时，也没人知道它的首领是谁，都有哪些门人。只知道黑白相行事仅凭喜恶，不问对错，杀我一人，灭你全族。为富不仁者，杀；为官不正者，杀；为民不善者，也杀；妄议黑白者，杀；言辞不敬者，还杀；劫官银粮饷，抢税赋贡品，黑吃黑白吃白，看上去劫富济贫，诛恶锄好，实则行事毒辣，杀人如麻。它看似随心所欲，无意搅入龙蛇纷争，帮派抢杀，但短短几年，灭东岳泰山派，御战盟，通天寨，兰陵梅家，在京师皇城大开杀戮，一夕之间铲平京城第一势力‘天字门生’，血流成河。最后逼得六扇门也就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和军巡院高手尽出，另调禁军一营五都五百人，最后依然功亏一篑，只拿下几十喽啰，连黑白相的底都没摸着。半个月前，户部蔡尚书总办，凤翔军押送，一共十八箱为刘贤妃贺寿的贺礼被劫，江湖传言就是黑白相出的手。”

“如此说来，那今日的眠花宫必是个极热闹，极好玩的地方。如果连**堂、黑白相的人都到齐了，那还了得！二哥，我们快走 ……”

“你急什么？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出门的时候爹爹怎么嘱咐你的？”

“……一切都要听二哥的。”

“知道就好！今天这眠花宫，可真是个龙潭虎穴。所以，你绝不可像在家里那么任性妄为，惹是生非，否则……颜夷简，你给我站在！”

“……二哥，你快点！晚了就赶不上看好戏了！！！”

看戏的还赶在路上，演戏的人，焚香的焚香，祭拜的祭拜，寒暄的寒暄，祝贺的祝贺，已在眠花宫演武场悉数登场。

从宫门口的石碑开始，穿过解剑楼、下马堂，经过回廊，转入香榧林，之后便是演武场，今日好戏之所在。原本稍嫌简陋的场地如今人头攒动，旌旗林立，各路豪杰，群雄激荡。场地边沿，一字排开插着几十面大旗，一面大旗代表着一个有头有脸的帮派势力，武字豪纵，昆字遒劲，唐字飘逸，青字严整，麒麟峥嵘，酩酊奔放……风一吹，漫天荡开，说不尽的气势！

也显得东北角的灵堂前，那不多的魂幡更加暗淡昏澹，翻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