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蛊成欢 第128章 第 128 章

就在两人各怀鬼胎，相谈甚欢时，距离列岫轩百丈开外，用一座小花园隔开的另一栋红楼‘延秋榭’中，花佳人口中被下了药，此刻正应该睡得昏天暗地的花错，正缓缓推开三楼的一间客房。

冷月下，四壁寂静，‘伊呀’一声犹如绝唱一般的轻响。

房内并没有点灯，门被推开一条缝时，扑面而来的是黑暗、浓香和杀招。

花错早有准备，当下侧身一避。

可那杀招却似活物，花错刚闪身让开，它当空一折，退开少许，然后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再次击向花错。而且这一次，目标是他的咽喉。

与此同时，黑暗中一阵轻若无声的衣襟摩擦声，有人骤然出脚，急踹花错手腕。

这本是为了防止花错劈手去夺那追击他的‘杀招’。

可出人意料的是，花错在祂出脚之前，好似已觑破了祂的用意。

只见黑暗中侧身的同时，花错手腕一翻，拇指扣着食指一弹，而后就听‘嗤’一声，他手中一物精准击在‘杀招’身上，将之打的又是当空一折。

而此时，发出‘杀招’的人正出脚。等祂发现‘杀招’正折射自己时，祂脚尖堪堪触及花错手腕。

而后，就没有而后了。

因为两人交手一招，花错已夺下了祂的‘杀招’，也就是对方的武器，并且顺势手腕急沉，将刚到手的武器在对方脚背上一敲。

黑暗中一声闷哼。

可即便只有一声闷哼，她的声音依然透着十分的风尘、风霜而风情。

对方旋身就撤。

她退得快，花错追击更快。

他一步跨出，倏忽间，人已来到对方面前，而手中武器也已抵住了对方咽喉。

“……”

花错将手中谪仙扇往上挑了挑，语音十分淡漠：“萧三楼主深夜约我前来，就是为了杀我？”

一招之内，不仅被对方夺走武器，还被抵住了咽喉，虽然她并没有真正以命相拼，但这样的结果还是让萧晚归沉默了好久。

她瞪住花错，好半响才有惊无恐道：“怎么能说‘杀’这么见外又无情的话呢？不过是上次云提烟市一别，萧三对小郎君甚是想念，难得郎君来了杭州，萧三自然想稍尽地主之谊，和花小郎君叙叙旧。”

“用这个？”花错把手中谪仙扇往前送了送。

该扇以玄铁为骨，边沿更是削铁如泥，花错并没怎么用力，谪仙扇已在萧晚归喉部割出了一道血痕。

萧晚归内心越恨，面上就越是秋波宛转，风情万种：“天涯萍迹，奴家倒是想备个全席，美酒佳肴，和郎君细谈衷曲，郎君可愿赏脸啊？”

花错纹丝不动：“萧三，你该知道，我脾气不大好。”

萧晚归忙道：“我说的是真话，我确实是有事和花郎君相商。”她看花错没有接话的意思，遂自行接下去道，“奴家想和郎君合作。”

“合作？你我之间？”花错先是讶然，而后笑了，剔眉问道，“萍水相逢，你我连朋友都算不上，还谈什么合作？”

“更何况，此番我来杭州，你先是让五高手在普济街进行截杀，又让上林春孙长龄拿着我的画像四下打听，今日还安排人在思无邪庄对我进行伏袭。这么算下来……”他静了一下，声音沉落下来，“我现在就杀了你，倒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江湖上，四海之内皆兄弟，就算今日是仇人，明日都说不定可能合作。”萧晚归干咳一声，于黑暗中凝视着他，低了低声音道，“更何况，花郎君既然愿意来赴约，想必对我也没那么大杀意，不如先坐下，听听我的解释？”

花错将手中谪仙扇一收：“点灯。”

等萧晚归依言点亮桌上烛台，他才转眼过来，盯着眉头眼尾，娇波艳冶的萧晚归，漠然道，“请讲。”

出乎花错意料，萧晚归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甚至堪称失礼的问题。

她很认真问道：“花小郎君？我美吗？”

“……”花错眨了下眼睛，脸上神情很是懵然。

萧晚归抚了抚脖子上有点深的血痕，美人战损，更显风情非浅。

她还特意用一种十分引人遐想的姿态，侧了侧首，“或者我该问，我很丑吗？”

花错的视线从她风情入骨的脸，移至她曲线玲珑的腰，又挪回她骨肉停匀的颈，最后盯着她圆润小巧的耳垂看了一阵，方点点头：“你很漂亮。”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适短适长，不肥不瘦，风情万种。”

“……”前所未有的挫败让萧晚归的脸色发白，甚至有点发青，极其难看，“有没有人说过，花郎君，你实在很不解风情。”

花错再次点点头，脸色已开始有点不耐烦：“萧三，说回正题。”

萧晚归负气往凳子上一坐，抓起桌上冷茶一饮而尽，深深吐出口浊气，才自嘲道：“我指挥不动孙家的人。五高手是我派去的，但也不是为了杀你，你自己应该感觉的出来。画像和今晚的伏袭均与我无关。我没必要骗你，因为若不是孙一得找上你，我也不会来找你，想和你合作。”

花错并不怎么相信她的话：“孙一得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薛大楼主看上你了。”

“薛墨饬？”

“不错。”

“他想招揽我？”

“正是。”

“那你说的和我合作，又是什么？”

萧晚归站起身，几步行至花错身侧，凑至他耳畔，极低又极速地说了一句话。

在听完这句话之后，花错神色一动，但转瞬又变得兴致阑珊起来。

他将手中谪仙扇倏然一张，又徐徐收回，如此动作几次，方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更何况，这与我有何干系？”

“这一个问题嘛，自然是因为，我和花郎君之间，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不对吗？”萧晚归已恢复了平静，可以心平气和分析利弊，“更何况，花郎君英风侠骨，一身本事，却又孑然一身，一鞭独行于江湖上，世人皆有惜才之心，我萧三想与花郎君合作，不也在情理之中？”

花错不解：“如果是这样，你不应该去找眠花宫那位吗？想必你们可以一拍即合。”

他看萧晚归脸色有一瞬间凝滞，才恍然道，“你其实是想找他的吧？”

他接着道，“难怪你那么大张旗鼓的带着无右楼的人上递炤山，但雷声大雨点小，除了宫四炸了九重殿，好像没给眠花宫造成任何实质性损失。反而还暴露了宫四和无右楼合作的内幕，让温二借着追捕内贼之名，得以名正言顺找上酩酊派，除了内贼不说，还占尽便宜，一举两得！反观你萧三楼主，当日在云堤烟市，我观你受伤不轻，是因为办事不力被责罚了？”

萧晚归脸上似笑非笑：“第一，和温南荇、宫四合作，想趁机吞掉眠花宫的一直是薛墨饬的意思。第二，温南荇死后，他剩下的人手，我若不能收为己用，与其让他们落在宫四手上，不如留给温却邪，毕竟玄衣温侯的人情，谁不想要呢？”

花错奇道：“既然这样，你怎么不继续和他合作？”

他看着萧晚归虽然神色不变，但明显在极力忍耐，更感不解，把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细细过了一遍，才试探性问道，“他不同意？”

“堂堂玄衣温侯，那么贪得无厌。”萧晚归将手中茶盏用力往桌上一磕，明显心中恼怒，“简直欺人太甚。”

花错将手中谪仙扇转了一圈，忍不住问道：“他的条件是什么？”

萧晚归冷笑一声：“……事成之后，无右楼退出江南东路。”

花错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轻笑一声之后，还是提醒了一句：“萧三楼主，你该答应他的。”

“什么？”萧晚归凝视着花错，见对方一句话之后便三缄其口，恍然道，“花郎君这么看好温二吗？可是不对啊……”

她有点疑惑，“你不应该和他势不两立吗？而且此人虽然年少得志，一手揽星剑法卓绝侪辈，但其素行不端，弑父杀兄，凌霸长嫂，荒唐淫/糜……”

花错的神色彻底冷下来：“萧三楼主，慎言。”

然后不等萧晚归回神，他将手中谪仙扇往桌上一放，开章名义道，“你我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合作之事，不必再谈。”

——这是谈崩了？

——怎么前面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

——这小子是这样翻脸无情的性子吗？

——还有，这人脾气那么大吗？

萧晚归是个极有魅力，也极孤芳自赏的女人。

江湖中有关她的传言，从她的出身，到她的武学师承，还有她的情史，似乎有关她的一切，明的暗的，都有各路男人的影子。

从老楼主萧衍，到曾以一套逍遥掌名噪天下的‘逍遥小仙’洛小仙，眠花宫温南荇，再到以外姓身份夺得无右楼大权的薛墨饬，还有如今为她出生入死的刑天柳长街，鬼判邢三善……大抵对于颜色过人，风情入骨的女子，即便这个女子本身才**性已样样出众，完全靠自己就能在一方天地闯出名堂，世人也总爱将之和**相勾连。

萧晚归当然知道江湖上，各种加诸在她身上的流言蜚语，桃色艳闻，也了解时人对她的评价，可她从不将这些冷言冷语，嘲笑酸狂放在心上。

原因很简单，所有敢来她面前大放厥词的，早就给她杀了。

至于只敢在背地里胡嚼乱道的蝇营狗苟之辈，她觉得多花一分心思去计较，都是对自己人生的不尊重。

所以，她恣意行乐，肆意逍遥。

可即便如此，江湖上真正入得了她眼的男人并不多。

不过好在她从没想过嫁人。

从她躲在床底，偷看到那么姿态风华的她的娘亲，为了护住尚且年幼的她，保住她这一丝南家血脉，不得不背负贪恋权势，淫/贱浪荡的骂名，在杀夫仇人身/下婉转承欢。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别人有资格感喟命运时机，感叹命运多舛，唯有她，没这个资格。谁让她的命，是靠着她娘亲出卖自己的身体、尊严和灵魂换来的呢？

所以她更要昂首挺胸，活得骄傲，活得轰烈！

可一个人，头抬得久了，眼中也就只剩下登云路了。

——所以，她有多久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拒绝过了？

——好像上次在云堤烟市，他也是这般完全不将她看在眼里。

“花小郎君……”萧晚归细细拢着谪仙铁扇，数折聚清风，一捻生杀意。

她斜斜靠着桌子，眉梢眼角神情流荡，“连条件都不听完就走，岂不白来这一趟？”

“我说了，你我话不投机，没有继续谈的必要。”花错手搭着门框，头也不回道，“不过你放心，我既没兴趣和你合作，也没兴趣接受薛墨饬的招揽。因为我这人和温二一样，素行不端，性情乖戾，赋性轻浮，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打开门，缓步走出。

清风徐来，他身上那一点清洌皂香，并作深夜一点凉。

等人从视线中消失，萧晚归还在回味他临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所以你们无右楼的人，无论是谁，最好不要犯到我手里。”

她喃喃道：“可惜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人莲花道冠，宝蓝道袍，脚踩莲步，徐徐款款走至她身旁，侧首立定道：“看来，功亏一篑了……”倏地，她看到萧晚归脖子上的伤口，语调一转，讶然道，“怎么还受伤了？”

“无碍。”萧晚归颔首示意对方坐下，方问道，“消息透出去了？”

柳云装眸光微转，柔声细语：“你放心，这姓花的一出现在胡不归，这该知道的，不该知道，就都知道了。此时，说不定就在姓花的房里等着呢……”她掩唇一笑，“原本还以为这胡不归多么铜墙铁壁，如今看来，不过尔尔。看样子，温二也未必真如他所表现的，那么在意这姓花的。”

萧晚归神色一整：“云装，轻敌是大忌。”

柳云装幽幽叹了口气：“你多虑了。这位花郎君，我和小憩两人联手，都敌不过他，我哪敢轻视他？至于温二，连薛墨饬都不敢直撄其锋，哪轮得到我小看他？”

“那你……”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柳云装纤纤柔荑支着下颌，软若无骨的靠着桌子，朱唇半启，呵气若兰，昵笑着道，“世间男子皆薄情，如若可以，真想全部杀之。”

“行啦，一到晚上就犯病。”萧晚归忍不住奚落她一句，又抿嘴一笑，“你的药在上林春，去吧。”

柳云装一听，忙凑过脸去，一张经了岁月，更显千般妩媚，万种风流的美靥，急急切切道：“当真？那小憩那边？”

萧晚归眼波流转，伸手在她脸上抚了抚，很轻声道：“我另有安排。不过……”她突然手一抓一紧，两指紧紧掐着对方下颌，掩去一切轻盈巧笑，风情风霜后，她脸色冰冷的可怕，“薛墨饬和孙一得的为人你该知道，若办事不利，被他们发现，或是落到他们手上，你当知该怎么做。”

柳云装低低呻吟一声，语音轻柔：“若不是你娘，我这条命，十五年前就没了。她活着时，我帮不了她。如今她死了，替她护着你，帮你做点事，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萧晚归慢慢松开手指，沉默了半响才道：“你去吧，万事小心。”

柳云装退下后，她一个人在房里，静静坐了很久。

四周很静，但她的心有点乱。

一件事，筹谋越久，越接近成功，越是无法忍耐。

心烦意乱中，她起身将窗户打开。

夜风吹拂起她的衣发，也吹得桌上的灯火颤了几颤。

残月如钩，她的谪仙扇在这般凄婉而幽微的月光下，显得冷寂而沉重。

萧晚归手指从扇沿一点点抚过，又摸了摸此时还有点余痛的脖子，轻喃了一声：“花错……”

这声呢喃，好似顺着风势，一路从‘延秋榭’中飘飘摇摇，穿花拂柳，落在了小花园八角亭，一长身玉立的男子唇边：“好个不识抬举的小蟊贼，花错是吧……”

看起来，今晚因为花错而情绪摇荡的，却远不止萧晚归一人。